君怀瑾离开后,余幼容的视线便又回到了徐攸宁身上。
转轴拨弦,细捻轻拢,一曲琵琶语,清丽如春江之水,急切如雨打芭蕉,舒缓如绵绵细雨,激烈如金戈铁马。尽管改动了,所有人都能听出徐攸宁弹的是《昔年妆》。
弹《昔年妆》算不得上什么稀奇的事,但偏偏花月瑶在这里,徐攸宁再弹便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若花月瑶也是准备的这一曲,那就有好戏看喽!
一时间,台下的这些人竟然更加期待花月瑶的表演了,只不过此刻还沉浸在徐攸宁的琵琶音中。
徐攸宁曲子才弹到一半,君怀瑾便回来了。坐定后,他刻意将声音压低,“陆爷,叶清漪那把剑倒是奇特,说是道具剑竟也不是道具剑。”
君怀瑾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余幼容也没急着追问,听他继续说,“那剑是真剑,但只有一边开了刃。”
其实早在陆爷让他去办这件事时,君怀瑾就想明白了,此刻却不解起来。
“这叶清漪到底是怎么想的?难不成她是想在这台上——”话未说完他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若她真想不开,这剑两边都该开了刃。莫非她是在给自己机会?”
能高中状元,还能在短短三年时间爬上大理寺卿的位置,君怀瑾的智力不低,他的想法也正是余幼容的想法,“君大人可将那把剑换了?”
“换了。”
哪怕那剑只有一边开了刃,总归还是危险的。
“那就好。”余幼容没再多言,而台上,徐攸宁已经弹完了一曲。她改编的《昔年妆》无疑是成功的,就连余幼容听着都觉得不错。
且她自御前献艺后闭门苦练,显然也颇有成效,如果花月瑶真弹《昔年妆》,说一句会输得很难看都不为过。毕竟这首曲子是她的,却叫别人狠狠压了一头。
所以花月瑶上台后,所有人全都双眼放光的望着她,要不是花月瑶在花楼中见惯了这种场面。
怕是会吓得怯场。
她抱着琵琶坐下,目光先在台下扫了一圈,寻到了想看的人才深深呼出一口气,眼神也瞬间坚定了些。
铮铮铿铿,一弹决破真珠囊,迸落金盘声断续。
台下坐着的人原本还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谁知音一起神思便全被拉走了,哪还有心思想其他?
待琤崆声断,偌大的丰泽园里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一直等到花月瑶行礼下台,众人才陆续回过神来。顿时爆发出连绵不绝的叫好声,有一大半的人甚至激动到起身鼓掌。
“以前只知道诗里有写弹破碧云天,没想到今日竟然有耳福听到。”君怀瑾激动的声音都有些抖。
好在他恢复的也快,不一会儿便平静下来。
只是看向余幼容的眼神瞬间就复杂了,“陆爷,这首——你写的?”
这段时间他忙着何安臣的案子,还有锁月楼起火之事,跟余幼容见面的次数没以前多,自然不知道曲子的事。
另一边的萧允绎眼神也早就落到了余幼容身上,君怀瑾此刻问的问题也正是他想要问的。
“嗯,随便写的。”
“……”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堵得君怀瑾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这话也就陆爷说出来他只能憋着,甚至不怀疑有其他意思。
若是换做别人,他一定要打的这人再不敢轻狂!
不要说是君怀瑾,就连萧允绎听了这话都摇了摇头。不过他心中更多的是骄傲,是自豪,这么厉害的小女子怎就叫他遇上了?
情之所至,他也顾不得这里人多,将余幼容的手拉过来捏了捏。
君怀瑾就坐在余幼容旁边,又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第一时间便看到了,但他识相,立马移开了视线。
台后,花月瑶刚走进来便察觉到了携着各种情绪的目光,特别是正前方的一道尤为凌厉。
她抬头朝对面望去,神色淡淡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和畏缩。
当对上徐攸宁的视线后,她也丝毫不慌张,扫了一眼,无波无澜,镇定十足的朝叶清漪和苏懿那儿走去,根本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哼,左右不过一个贱籍女子罢了。”徐攸宁这句嘲讽跌份的很,但也没人敢说她一句不是。
苏懿心里本来开心着呢!
前几日她还担心月瑶保不住第一美人的称号,自打结识了叶清漪,这份担心就无缘无故的消失了。不过听了方才月瑶的曲子后,她心里已经有了数。
月瑶将第一美人的称号保住了。
没想到刚将月瑶的琵琶接过来,正打算再嘱咐叶清漪几句,就听到了这么一句阴阳怪调,她冷笑,“原来徐二小姐竟连贱籍女子都不如吗?”
一句话怼的徐攸宁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恼的恨不得冲过去撕烂苏懿的嘴。
转念又想到太子殿下今日来了,硬是将心里的怒气忍了下去,“本小姐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其他几名女子以为徐攸宁会跟她们闹起来,没想到竟就这样揭过去了,就连与徐攸宁明里暗里一直较量的姜烟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这件事横竖与她无关。
她犯不着去插一脚。
苏懿自然也不会咬着这件事不放,当务之急是比赛要紧,立即变了脸色笑着对叶清漪说。
“你上台的次数比月瑶多,我就不跟你说那些有的没的了,晚上给你们俩庆祝。”
话里的意思便是认定她们俩定能拿到不错的名次。
叶清漪也跟着笑,心想自己怎么没早点认识苏懿?她们俩年纪相当,早些年境遇也相似,如今更是一见如故,有说不尽的话可以聊。
好在现在认识也不晚。
叶清漪上台后,因为花月瑶一曲而躁动起来的人立即噤了声,台上台下安静的落针可闻。
一身虞姬装扮的叶清漪对台下人的反应倒也未在意,福了福身,便开了腔。
一悲一喜一抖袖,一跪一拜一叩首,一颦一笑一回眸,一生一世一瞬休。余幼容极少听戏,如今看着台上人的身段,听着台上人的曲调,竟觉得这戏十分有意思。
难怪京剧能成为国粹。
可惜的是,霸王别姬,霸王别姬,此刻台上,只有虞姬,没有霸王。
叶清漪咿咿呀呀的迈开步子转着,却没有人在对面应她。虞姬这个角色属于花衫这一行当,融合了青衣的沉静端庄、花旦的活泼灵巧、刀马旦的武打工架,唱、念、做、打并重。
一出戏听起来也该是极其热闹的。
但不知是叶清漪心绪烦乱的缘故,还是因为这一故事结尾注定的悲壮,台上无端升起了一股苍凉。
就在众人听得入迷时,不知从何处飞出一颗鸡蛋,不偏不倚正好砸中叶清漪。
那鸡蛋显然是坏的,发黑的蛋液从叶清漪戴着的如意冠上滴下,染污了她脸上精致的妆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