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陈道师当然不优哉，反而刻苦得过分。
整整半日时间，没有片刻停止过修行。
甚至饮不了一壶水、半盏茶。
而他的修行速度，也半点不慢，魂魄力量飞快壮大。
只是其他人要填满的是一条小溪。
他面对的，则是一条汪洋浩荡江河。
这样的苦楚无有人可以述说，陈道师走出门时瞧见他人看着自己的目光诧异，却一句都没有解释。
他只是静默地走到秦白书身前，轻声开口道：开战罢。
秦白书倒是未曾狐疑，他知晓陈道师不是懈怠疲软的性格，因此只是问道：老师您当真要亲自出手？
这是担忧陈道师的安危，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理所当然。
开灵境二阶，这样的修为太弱，别说黑天秘境开启的第七日，便是当真与其他人共同修行，这样的境界也缓慢得可怜。
而以这样的境界想要指挥一场浩瀚森然战役，想要杀阵奋起杀敌，那么可怜便成了可笑。
若非眼前这人是道师，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发怒，要将这名不副实的小人揪下神坛。
陈道师却只是悠然一笑：开始罢。
轰隆隆战鼓敲响，震得漆黑天幕颤抖，如石子落入水面。
陈道师踏着战鼓声来到高处，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
诸位
陈道师目光极缓慢地扫过众人，无论修为如何，这位道师气势中的肃穆与森然便让人起敬。
世家大族与我们之间的恩怨，由来已经许久了。
他们将我们踩在脚下，驱使如牛马、杀害如猪狗。
他们攫取我们身上的每一寸血肉、筋骨、魂魄，世世代代要压在我们肩头，沉重如一座大山。
众人听得目光通红，一想到世家大族的凶悍嘴脸，便浑身上下都开始发抖。
他们愤怒，因为这一生下便已经决定的秩序而愤怒！
但这，并非是因为他们比我们高尚，并非是因为他们比我们勤奋。
道师的声音平静，如水般流淌过每个人的心底，却搅动波涛与骇浪。
只是因为他们要更加强大。
因为他们的强大，我们的祖辈卑躬屈膝，只能够容忍。
我们的父辈尝试过反抗，抬起头，却只见到巍峨的大山。
如今轮到了我们
陈道师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浓郁的豪情在这一刻激荡，他的声音也陡然变得高亢激昂。
我们要容忍还是反抗？
回答这一句话时，不必有迟疑。
反抗！
四百人拿起刀剑，踏步时声响重如雷。
锋利寒光迸发，于天幕尽头的星辰交相辉映。
陈道师走在最前方，他的修为最弱，目光里却没有半分恐惧、半分犹豫、半分退缩。
因为他知道，这是一场战争。
而自己，是统领者。
这不是一场有关势力争夺的战争，不是秘境或宝物的纠葛。
这场战争关于反抗，关于被压迫者的挣扎，关于人人如龙时代，部分最底层人欲要伸展开的筋骨。
这是第一场战争，在黑天秘境中。
但不是最后一场，在不远的将来，这样的战争将会更多，在黑天秘境之外。
黑天秘境没有偷袭的说法，进攻的一方发下战书，防守的一方便严阵以待。
因此陈道师带着四百位弟子到来时，只见到满目森然刀剑，耳边战鼓如雷。
他看见方家的弟子肃然立于四面八方，看见白猿道人站在高处，面露轻慢与讥讽的笑。
在这座黑天秘境，你的小小手段都失去用处了。
白猿道人身躯雄壮，蛮神白色毛发飞舞，竟当真如同一只白色大猿，眼眸里凶戾之光迸发：所以，你没有胜算。
白猿道师曾栽在陈道师手中，不止一次，而是许多次。
但那些失败与修为无关，陈道师所依靠的，要么是如利剑般的言语，要么是层出不穷的古怪手段。
今日的战斗对于陈道师而言是打响名号的第一道战鼓，对于白猿道人而言同样重要。
这一次，我要撕开你的面具，让所有人看到你白净脸皮子低下萎缩艳红的血肉。
白猿道人微笑起来，眼眸里恨意却如刀锋般刺骨。
陈道师也在微笑。
只是他眼眸中没有恨意，微笑也发自心底：我从没有赢过你。
白猿道人微微一怔，一时之间，还以为这脚下的少年转性，听到接下来的话之后，稍稍转温的脸色才又变得如玄冰般寒。
因为我从来没有将你视作对手。
陈道师依旧在微笑，那样的微笑令白猿道人满面狰狞，身躯都战栗发抖。
我踩死一只蚂蚁，并不自以为自己胜过了蚂蚁。我只是抬起脚，又落下，这样的过程很简单与轻易，不包含什么胜负或博弈。
他仰望站在高处的白猿道人，目光却像是在俯视：唯一的不同，是我踩死蚂蚁之后，忽而会心生愧疚，可踩死了你，心头却只有快意。
混账！
白猿道人一声咆哮：动手！
眼下实则不是动手的良机，他是防守一方，待得陈道师率先进攻才更有胜算。
只是此刻此刻，无边无际的愤怒已经吞噬他的心神。
咚、咚、咚！
战鼓声蓦然变得剧烈，雄浑的魂魄之力涌动下，白猿道人身后，蓦然迸发出惊人的光彩，只见一尊尊巨人横空，每一个都高达百丈。
他们移动之时，便踩出剧烈的碰撞声，似乎连大地都在震颤，一颗颗星辰崩碎，月光萦绕下的夜幕被搅得浑浊。
这是方家修行者们的手段，在这座世界里，身躯与能为一起变化，蕴灵境的修行者，便已经巍峨如同巨人。
这一尊尊巨人的目光里闪过快意，那是即将要获胜的欣喜，是将敌人撕成粉碎时的兴奋。
这样的快意不是没有来由，他们的修为与人数都占据绝对优势，这场战争还未曾开始，其实便已经结束。
呼
陈道师仰望这一尊尊巨人，他先才自称白猿道人为蚂蚁，此刻自己却成了仰望山岳的凡人。
从这样剧烈的魂魄之力波动中，他感觉到自己的渺小，那是境界带来的差距，切切实实巨大如鸿沟。
实在可惜。
他轻轻一声叹息。
这样的叹息令身后的弟子们皱眉，都瞩目望来。
而陈道师继续道：可惜第一场战争的对手，竟然是这样不入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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