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很飘逸的一个字,一笔一划都落得很长,少年道师沉吟思索着,落了笔。
这是对陈道师影响很深的一个字。
一开始时,这只是一个谎,在深夜白家的宅邸里,他与几十位遥不可及的存在对峙,凭借上善若水的谎话逃过一劫。
而后他在广场上讲道,方秋月便是在那时得到,踏入非凡的境界。
再之后,陈道师深入森林,真正了解到这一个字的真谛,那样的感慨与触动,现在回想起来都既是心惊,又是快活。
这是我第二次关于水的讲道。
少年道师一袭白袍飘荡,轻缓的声音在广场四周回荡:也是最后一次。
这一点,他很确定,与之有关的道理,他已经领悟得很彻底,不至于再有更深的展望了。
甚至如果他只是普通人,或许都已经以此悟出真道,踏入另一种非凡的境地。
广场下的数十万人都屏住呼吸,这一刻弥足珍贵,若是听茬了一个字,恐怕要用数十数百年的苦修来还。
而陈道师的讲道,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他先讲圣人遗留的道语,一字一句都如洪钟般震人心魄,继而再结合自己的理解,陈道师如今的造诣极深,一星半点都让无数人恍然失神,如福至心灵。
再之后,他请方秋月上前,阐述自己的感悟,她是借此踏入通玄境界的修行者,感悟当然不及陈道师,但胜在切合实际,给人以许多触动。
不多时便有许多人悟道,广场之中,到处是灵气闪烁窜动,还有人欢喜大笑,那是踏入另一个境界的欢喜,自此柳暗花明又一村,所看到的世界都不同了。
甚至有人踏入通玄,是一位曾跟随陈道师进入森林的年轻人,模样儒雅宽和,他其实本就距离通玄不远,只是未能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如今得到陈道师与方秋月的指点才终于顿悟。
多谢,多谢
那位儒雅宽和的少年人感激得落泪,浑身上下都激动得颤抖,他名叫宁水石,向来感情淡薄,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着实按捺不住。
修为的踏入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心灵的顿悟,像是从浑噩困顿的狭小盒子里挣脱出来,从此之后所见的一切都有不同。
如这样淡薄平和的人物,向来是不喜欢将他人奉若神明的,然而除此之外,他实在找不到看待陈道师的第二种方法。
这位年纪轻轻的道师似乎无所不能,静时可以口述至道,动时可以让世家大族折腰,神话传说中人人如龙的大时代似乎当真要到来了,这种存在的努力,不应该得不到收获。
宁水石的感激只是开始,不多时,越来越多的人俯首跪拜,脸上地欢喜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歌功颂德声振聋发聩,哪怕广场之外的世家大族都可以清晰听闻,此刻妒火与愤怒狂燃。
而陈道师见到这一幕,却只是一声长叹。
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东西。
若是所有人都将自己看做神明,那么自己恐怕要当真将自己看做神明。
他是人的道师,若是距离自己的弟子太远,恐怕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更加重要的,是这样的神明若是倒塌,众人的信仰也将随之一起腐朽崩坏。
这看似繁华富丽巨厦的根基其实薄弱得可怜,只系于陈道师这一根台柱。
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但他也无力去改变,暂时现在还不行,找不到行之有效的方法。
今日这一场讲道结束。
陈道师挥手道:按照惯例,下一次讲道,依旧是在三日之后。
这样的话语落下良久,众人都恍然未能回过神来,有人依旧沉思在方才的讲道中,也有人悟道未至,此刻盘膝闭目,浑身上下的气息飞快攀升。
陈道师却已带领着秦白书,径自朝家中去。
并非是他不想多留,而是有迫在眉睫,需要处理的要事。陈道师并没有长多余的眼睛,但猜测或许贵客已经在家中等候已久。
不愧是道师,果真有天大的气魄。
这时秦川凑上前一张眯着眼微笑的脸。
陈道师笑道:道友与我同行一段路如何?
秦川连忙摇头:今日还是免了罢。
他显然聪明得紧,不愿意掺和这一趟浑水。
陈道师自然早有所料,只是苦笑着摇头,将那颗灵石抛还给他。
秦川怔了一怔,将灵石收回,拱手道了声谢。
灵石是很贵重的宝物,哪怕世家大族储藏也不多。
但只是一颗灵石,还值不得秦川这样的表情。
他之所以道谢,是因为这简单举动中所代表的含义。
世家大族是道师的仇敌,道师虽然教化世人,但还没有伟大到为自己的仇敌施粥,因此世家大族们聆听讲道时需要付出,这是你情我愿的交易。
而其余人都是道师的弟子,老师教导弟子,不需要索取回报,因为老师知道自己的弟子不会吝啬于回报。
这简简单单一颗灵石的奉还,代表着陈道师将秦川,以及他背后的庞大家族,归到了后面一类。
这是方才在广场之中,秦川表态的回报。
按照陈道师原本的计划,不止是这一次讲道,今后的数次讲道都不可能有一个世家大族屈服,而秦川的表态,等于直接将他的计划推前了半个月。
今日这小小一颗灵石的一来一回,等于将两人的交情推动了巨大的一步。
然而陈道师与秦川都是聪明人,此刻心中了然,脸上却半点不露神色,都迎着无垠月色,径直往自己家中去。
回到熟悉的道师宅邸,门外那颗杨柳数茁壮生长着,陈道师进门之前,先不急不缓地浇洒了半壶水。
这样的过程中,他轻声哼起轻盈的小曲,而大开的房门里无人言语,只有轻微地呼吸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呼呼呼
那呼吸声微弱,却似厉鬼在呻吟,陈道师依旧不慌不忙,脸上带着悠然平和的笑。
收起水壶时,陈道师转头对着秦白书道:你且在屋外等候。
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入内。
秦白书心领神会,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欲言又止了几次之后,只勉强轻声道:小心。
陈道师微笑着点头,推开房门入内。
而屋中的老者面目阴沉,缄默着,一语不发。
陈道师心头猛然一震,那老人的目光锋利如刀,似乎正一寸寸割开自己的皮肤,与此同时,一阵巨大的压迫感铺天而来,让他难以呼吸,心脏也在扑通扑通地狂跳。
咚。
这是身后的房门,陈道师回头,只见到房门一刹那关得紧闭。
四周寂静,只有老人的呼吸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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