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行僧开始了赎罪。
他杀人时动作轻缓,竟具有某种古怪难以言说的美感,让人回想起佛教拈花而笑的典故。
他的戒刀划过他人的身躯时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像是砍入豆腐或流水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窒涩或停顿。
“杀人时必须要快,如此一来,对方才不至于感受到痛苦。”
当白书琼问起缘由时,苦行僧面带慈悲的回答:“只有如此,才算得上赎罪。”
最终,满村男女老少一个不留,都化作冰冷的尸体,苦行僧将他们的尸体堆积起来,一边焚化一边吟诵四十九部《地藏经》。
烈火熊熊燃烧,什么都不剩下,一场屠戮像是默剧,人就这样轻飘飘地死了,什么都不剩下。
“确认没有活口了吗?”白书琼问道。
苦行僧双手合十:“很少有人能从我手中逃掉。”
白书琼冷笑:“很少有人?”
这显然不是他所期盼的东西,以白书琼的性格,必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要么,是生死境界的修行者。”
苦行僧淡漠道:“那样的存在不必逃走,大可以现身,与我们面谈。”
“要么,便是通玄境界之中,极其擅长逃命的佼佼者,那样的存在很少,想必不会碰巧出现在这座村子里。”
白书琼这才放下心来。
他信步走入村庄深处,吩咐道:“接下来的时间里,由你来替我护法,不可以让任何有能力破坏我悟道的人进来。”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补充道:“包括你自己。”
苦行僧并不言语,只是像一尊铁塔般立在村庄中央。
他脸上不显狰狞的声色,心头却住着咆哮的魔鬼。
他口诵大慈大悲的佛经,手中却沾染着堆积成海洋的血。
任谁在这样一尊杀神面前,都要战战兢兢,若是有人误闯这座村庄,便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而就在他身后,一颗黑色大槐树矗立。
那槐树高大百丈,其上纹路斑驳,树鳞上留下风吹雨打的岁月痕迹,浓郁的树叶被风一吹便飘飘摇摇,宽大的树叶随之摆动,掉落下来。
如果仔细靠近一些,仔细去听,或许能听到那树中传来隐隐的声响。
“这里是……”
大树内部,众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疑,疑惑不解之时,忽然听到一声低喝:“不要吵闹!”
众人这才惊醒过来,自己是在妖蛇的腹部,最后时刻,是这头妖蛇伸出援手,帮助自己逃过这一劫。
“我并非是为了帮你们。”
妖蛇冷冷道:“这件事结束之后,你们与我便再无瓜葛,自此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还有……若是有谁暴露我这一隐秘,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众人听后齐齐一笑,都知道这头妖蛇是嘴硬心软。陈道师已死,它已经不受威胁,本没有必要再帮助自己,然而却依旧伸出援手,甚至不惜暴露自己最大的隐秘。
这头妖蛇其实并非是蛇,而是一颗参天古树!
它蜿蜒的身躯其实是树枝,身上的蛇鳞其实是树鳞。
当初的宴会之夜,它便是凭借这样的手段从五雷符的爆炸中逃出生天,如今故技重施,躲过了苦行僧的搜查。
这让众人不得不感激,若非是妖蛇,恐怕他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不可能逃过苦行僧的搜查。
“只是可惜陈道师……”
有人捧出陈道师的尸体,如今竟已成了一根真正的绿竹,青葱翠绿,生机勃勃。
这样的生机有些讽刺,他已经死去,不能够思考,不能够呼吸,所化作的绿竹却依旧盎然。
这或许代表着道师本身,像是春泥,无声地滋养着后辈。
方秋月轻声地抽泣,到这时都不能平静下来,眼前见到的东西令人心伤,是黑夜里唯一的一点火光暗淡了。
秦白书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对方冷静下来,他已经恢复了镇定,这不是因为他心中的痛苦不深,而是他明白,自己是道师的弟子。
道师死了,作为弟子的,必须要继承他的意志。
如果不能够将这些人活着带出森林,那么在死后世界与道师相见时,便不能够问心无愧。
“外面白秋山的悟道,不知要持续多久。”
秦白书轻声道:“在这段时间里,我们都不能够交谈,不能够修行,至于食物……”
话音刚落,高空忽然坠落下数百个树果,大槐树瓮声瓮气道:“这可不是我想帮你们,只是……只是不得已而已。要是你们将要饿死之前想与我同归于尽,大声呼喊引外面那个和尚注意,恐怕我也逃脱不得。”
有人愕然道:“我等怎会做出如此恩将仇报的……”
他话音未落,秦白书便连忙捂住他的嘴唇,满脸冷笑道:“算你识相。”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妖蛇这是想要伸出援手又过不去心中的槛,才用这样的方式欺骗自己。
树果入口鲜嫩多汁,满嘴馥郁竟化作灵气蒸腾,顺着喉咙流入五脏六腑。
吃下一颗树果,众人修为顿时攀升,这一颗树果中蕴含的灵气,竟比通玄境妖兽的肉食还要庞大数十倍。
“这到底是什么?”秦白书诧异。
妖蛇冷冷道:“只是普通的果子而已。”
秦白书皱眉沉吟片刻,忽然轻声道:“不要再吃了。”
他目光扫过众人:“这是救急之用,若将之当做灵丹妙药,我们一个都无法活下去。”
周泰却矗立在一旁,冷笑道:“凭什么听你指挥?难道你做出的决定有什么正确之处不成?”
他对秦白书怀有怨气,这是因为在数日之前,他便想要阻止陈道师,却被秦白书阻拦下来。
在他看来,陈道师的死,秦白书应该负责,耽误了救治的最好时机。
秦白书惨然:“周兄……”
“我不是你的周兄。”
周泰冷冷道:“也不是你的朋友。带你离开这里,只是因为你是夸父城中的一员而已。”
秦白书默然,他的脸色昏暗,抬头了几次,都难以勉强说出一个字。
方秋月这时开口,轻声道:“他……他也不是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