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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贼船

    “道……道师?”

    秦白书父亲声音干涩地念出这个名字,他忽然觉得一阵口渴,似乎自己的心脏在狠狠往下坠落。

    “这……这……”

    他抬头,见秦川满脸不置可否的表情,忽然间只觉得天塌地陷,似乎以往所见识的一切都在轰隆隆崩碎,过往笃定确信的认知化作齑粉。

    在原本的他看来,世家大族至高无上,不可触怒与冒犯,在他们面前,其余一些人都只是蝼蚁,只是奴隶。应当恭恭敬敬地跪伏、磕头,而其中磕头最响亮的那几位,便能够得到怜悯,成为最好的那只看门犬。

    这样的判断,以往从来没有出错过……非要说来,秦白书的父亲其实算不上聪明,正是坚信着这样的判断,才能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一步。

    而如今,过往所知的一切都轰隆隆迸发,原来有普通人可以命令世家大族,有少年郎能让秦家的家主听后吩咐。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慌乱地摇头,眼眸里光泽昏暗,没有神采。

    秦川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头也不抬地道:“你我也是老交情了,老实说,我也不是不想帮你,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已。”

    “能帮你的人,只有一个。”

    他淡淡道:“你应当知道是谁罢?”

    秦川沉默下来。

    他的确知道。

    “去罢。”

    秦川淡淡挥手,下了逐客令,他当然不会关心一位世家大族走狗的死活,彼此之间的距离差得太远,虽然相距近在咫尺,却走在两条永远不可能相交的道路上。

    默默看着前方佝偻的背影越来越远,秦川忽然微笑道:“现在你应当满意了罢。”

    一个穿着白袍的少年身影从房间里缓步走来,听后长出一口浊气:“多谢。”

    陈道师拱手道:“上次的人情,如今你我两不相欠了。”

    秦川笑道:“这样的小事可不够还你的人情。”

    对他而言,教训秦白书父亲这样的普通人实在算不上什么难事,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若将这当做人情,那么这两个字便太不值价了。

    “你我是朋友,这只是我帮朋友的一个“小忙”而已。”秦川道。

    “朋友吗……”

    陈道师心头将这两个字喃喃了一遍,拱手道:“多谢。”

    就在他将要告辞时,秦川忽然问道:“昨日在夸父寺庙中,宁缺到底对你说了什么?为什么会放你离开?”

    “你我毕竟是朋友,我当然不能骗你。”

    陈道师坦然道:“可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其中牵扯的事有很多,不是我可以做主。”

    他与陈青山虽然走的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但目的地却一般无二。

    只有陈青山的身份未曾暴露,那么夸父城便还留有一丝希望的火种,那样陈道师便是死了,也不至于含恨而终。

    与秦川的“友谊”相比,这件事当然要重要得多,没有撒谎,这便是陈道师能做到的极限了。

    “抱歉。”

    陈道师钻身离去,秦川默默看着这位少年道师的背影,皱着眉头,苦苦地思索。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思考,是秦川赖以生存的乐趣。

    一切事情,他都要刨根究底,极尽所能。

    思考时,他觉得快活,觉得满足。

    “两人之间,达成了什么交易吗?”

    他思索,只是到底怎样的交易才会让陈道师保密?锐意进取的少年道师又怎么会与宁家最顽固腐朽的掌权者达成密谋?

    他绞尽脑汁,不能得到结果。

    “不对……”

    忽然,滴滴冷汗从秦川后脑勺流淌下来,他的呼吸猛然变得急促,一个惊人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升起。

    “宁家最顽固腐朽的掌权者,当然不可能与锐意进取的道师达成密谋。”

    “那么……”

    “他如果不是宁家的掌权者,结果当然便有天壤之别。”

    这样的念头太过历经判断,也太过胆大包天,让秦川下意识地想要驱散,想要否决。

    可越是如此,那念头便越是沉重、纠缠,如同跗骨之蛆。

    秦川脸色惨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时代将要改变了!”

    “如果当真两位道师联手,那么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到,世家大族也可以推翻,伟岸的山岳将要崩塌,坐在王座上的要跌落下来。”

    他曾猜测过那样的可能性,但也只是猜测而已,如今才恍然间觉得那样的未来触手可及,不再遥远了。

    这位世家大族里数一数二的聪明人躺倒在椅子上,双目无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想要笑,却不太敢笑。

    他觉得自己应该哭泣,却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

    “时代……或许要改变了。”

    或许那两个字咬得很重,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当不得真。

    那位宁缺不一定是已经死去的陈青山,这只是自己的猜测,是一厢情愿而已!

    “无论如何,我都应该查探一二。”

    秦川眸光闪烁,良久之后,终于能够继续思考,下定了决心:“如果那个人当真是道师……”

    “那么我下的注应该更大,比原先还要大。”

    “这对于我秦家而言是危险,也是机会。若是搭上这趟扶摇直上的参天大树,便能够达到以往想都不敢想的地步……”

    秦川知道,这对自己而言,其实是一件好事。

    反正已经上了道师这趟贼船,如今这艘船愈发壮大、稳固,应该为之高兴才是。

    秦川所不知道的是,自己的猜测的确错了。

    只是错得并非是宁缺的身份,而是这两位道师之间并没有“合作。”

    两人的目的地相同,所走的道路却截然相反。

    这样的两个人不可能同行,反而会互相牵绊,互相碍手碍脚,在可以预见的将来,甚至将要生死相搏,决出雌雄与胜负。

    行驶在暴风雨中的舟船并没有壮大,反而是漫天狂风骇浪愈发骇人,电闪雷鸣,磅礴大雨。

    秦川很聪明,但并非全知全能,人的智慧终究有极限,能从陈道师的只言片语中得到如此之多的讯息,这已经算得上超凡脱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