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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一章 和解

    (五百六十一)

    陈艺志说到这里,带着笑,深情地看了一眼跪在身边的妻子,才清清嗓子,继续说道:我这颗心啊,就一直很忐忑!你们楼家可是大司匠啊,名门高第,我陈家村一个小木匠,没进过学堂,没有钱,没有文化,我怎么配得上大小姐?我高攀你们家了!我一个要饭的,娶了一个公主!这么多年来,我们夫妇俩同甘共苦,生死相随,并且育了三个孩子,大宝在香港生病没了,可是他就算几岁没了,也是我陈艺志的第一个儿子啊!现在,我和家月都老了,可我仍然觉得配不上她,在她面前,在家明面前,你们二老活着的时候,在你们面前,我都没自信,我高攀了,我心虚啊,我自卑啊——

    什么?如同晴天霹雳,听到这里,楼家月猛地抬起头来,震惊地看向陈艺志,她一直以为陈艺志和她结为夫妇,他是骄傲的,幸福的,他甚至是得意的,放松的,可是今天,在爹娘的坟前,她才了解陈艺志,听到了他的真心话,原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娶了她,是高攀了。

    楼家月的眼里涌现泪花,她张了张嘴,温柔地说道:艺志,你真傻,其实你大可不必——

    陈艺志笑了笑,伸出手,深情地搂了搂楼家月的肩膀,继续大声说道:爹,娘,可我现在不觉得高攀了,我可以大声说一句,我走到今天,终于配得上你女儿了!我现在当上了大学教授,成了民间美术的负责人,我多次为新中国立下奇功,我是一个有本事有成就的人,我是手艺人,但手艺人只要做得好,比读书人还要有出息,所以,爹娘,咱再敬你们一杯酒,我以后也是国家的人了,以后啊,我每个月有薪水,是国家给我发的,我还给大学生上课——语气情不自禁地有些得意洋洋了,楼家月听着听着,抿嘴一笑,从她深情的眼里看过去,此时此刻的陈艺志,就像一个在家长面前领赏的孩子,又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陈艺志笑了笑,将酒水再次洒到坟前。

    楼家月感动得哭了,与此同时也笑了,眼泪在眼里,微笑挂在嘴角。

    今天真是无比幸福的一天!

    陈艺志给自己的岳丈丈母娘扫完墓,就急匆匆地又买了纸钱元宝回了陈家村,带着楼家月去给他的亲生爹娘还有师父梅福去扫墓。

    这种惊天的大好消息,一定要告诉家里每个人都知道,不管是活着的,还是已经死去的。

    在梅福的墓前,陈艺志跪在那里,一边敬酒一边高兴地说着一切,整个人是欢喜的,激动的,就像一颗闪亮的星星。

    可是到了陈艺志自己爹娘的坟前,和他娘说话时,他也还算欢喜平静,然而,等到他喊一声:爹——立马声音哽咽,泪如泉涌。

    楼家月震惊了,她呆呆地看着陈艺志,只见他如同一个委屈的小孩,在那里放声大哭,因为哭得太过激烈,以致于全身筛糠似的颤抖着。

    楼家月意外之极,不知道陈艺志和他父亲之间的感情,如此复杂。复杂得如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大概血缘,就是这样,刻在骨子里的,原生家庭,是一个人的命吧,而一个人,活在世上,是无论如何,摆脱不了自己的命的!

    陈艺志一边哭,一边委屈地说道:爹,你看到了吗?我现在成了大学教授!而且是好大学的教授!语气虽然伤感,却已经十分骄傲自信。

    他难过地回忆道:爹,我小时候,你总是骂我笨,怪我不爱读书,说我是一个蠢孩子,怪我想当木匠是粗笨如牛没出息的表现——

    听到这里,楼家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如同杏仁,她万万没有想到在木雕界极具天赋的陈艺志,他的童年居然是在亲生父亲的嫌憎中度过的。

    楼家月感想万千,内心涌起的,是对陈艺志的点点心疼,如今,他出息了,成就了,可是那个看不起他的父亲却早葬在泥土里了。

    就像俗话说的,再高的铁门横征槛,也终输一个黄土包。

    如今回答陈艺志的哭诉的,只有那萧瑟的秋风,以及坟头轻轻摇曳的野草。

    陈艺志仍旧在含泪倾诉,对着墓碑如同对着他亲爹的脸:可是爹,你现在看到了吗?我出息了!我虽是一个木匠,是一个手艺人,我大字不识几个,我走了你完全不看好的一条路,这些年来,你在地下,也一样看不起我吧。陈艺志抹了一把泪,将一杯酒浇在父亲坟头,哽咽着说道:这些年,爹,我走得很苦,可是我也很快乐!爹,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你错了,我以前相信你的话,以为真的除了读书没有别的出路,我活得很痛苦很彷徨,可是爹,我告诉你,除了读书,这个世上,真的还有别的出路!

    哭诉到这里,陈艺志不伤感了,他抹了抹眼泪,脸上有了笑容,眼睛里也有了神采,他抬头挺胸,扬起说道:爹,我现在明白了,一个人只要做一行爱一行,努力上进,勤奋刻苦,那么,总有一天,他会有所成就的!这些话,我今天告诉你,以后,我也会告诉我的孩子!我的学生!呜呜呜,呜呜呜,爹,你听到了吗?你一定要听到啊!从今往后,我陈艺志再也不会怀疑自己,再也不会摇摆不定了!

    楼家月呆呆地看着情绪失控的自家男人,静静地听着一切,到了此时此刻,她才明白,原来一个人在童年所受的伤痛,会伴随人的一生,怪不得别人说,幸运的人,用童年的幸福治愈一生,而不幸的人,而用一生来治愈童年。陈艺志,就是那个不幸的人。

    这些年来,陈艺志承受着多大的精神伤害啊,他时而自信到自狂的地步,时而又自卑到无法用笔墨形容。

    陈艺志仍旧在那里一边磕头一边大哭着,他甚至说出了一些疯狂的不可理喻的话来:爹,我希望你听到我的话,你已经好多年没有给我托梦了,我怀疑你去投胎了,以前我觉得你去投胎了挺好,但是我现在希望你没有去投胎,你还在黄泉,这样,你要是还记得我是你的儿子,你肯定能听到我今天的话!

    楼家月听到这里,猛地抬起头来,瞠目结舌,陈艺志说出这样一席话来,简直是像一个疯子。

    陈艺志仍旧在那里磕头如捣蒜:爹,我告诉你,我今天真的好了,我再也不会因为你曾经说过的话难过了!我再也不会怪你偏心了!爹,你放心,我以后就算是死,也要找到大哥大嫂一家,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爹,我跟你和解了,我会照顾好一家人,呜呜呜,呜呜呜——

    陈艺志伏在地上,痛哭不止。

    他用了一生与偏心的父亲和解,如今自己事业有成,他拥有了别人再也无法否认的强大内心,他终于可以正待地看待自己,不用受他人观点左右了。

    他终于成了一个自信的手艺人。

    明白了这一点,楼家月心疼极了,她伸出手,温柔地安抚着陈艺志,与此同时,她的眉眼也舒展开来,她知道,陈艺志从今往后,与过去和解了,他会放心内心的包袱,轻松上阵了。

    只有这样,一个人才会发挥他的才艺发挥到极致,创造出更大的成就!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陈艺志终于发泄了积郁多年的委屈,哭得累了,嗓子干了,他才停止了哭泣,从爹娘的坟前站了起来。

    此时此刻,天色向晚。

    暮色如同轻纱似的笼罩四周,百鸟归林,一片祥和宁静。

    乡村的风景真美啊,让人内心一片澄明。

    夫妻俩心情高兴,如同度假一般,暂时不打算回城,在陈家村的老宅里住几天。

    两个人携着手,脚步轻快地往家的方向走。

    楼家月回到家,忙着搞卫生,做晚饭,陈艺志呢,则在一个房间里走走,那个房间里看看,仿佛他在回忆从前的岁月似的。

    楼家月做好晚饭,夫妻俩就着明亮温馨的烛光吃完晚饭,楼家月洗好碗筷,又给陈艺志泡了一杯绿茶,端着到他身边,然后坐下。

    桌子上放着一大瓶野姜兰,白天扫墓时,楼家月在野外采的,如今这姜兰就散发着浓列的香气,让人心情愉快。

    她看了陈艺志一眼,心里有话要说,此时此刻,四周沉寂如同山谷,是个说话的好时机。

    陈艺志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楼家月清了清嗓子,开口了,她说道:艺志,现在过了两天时间,一天给我爹娘扫墓,一天给你师父和爹娘扫墓,明天就是第三天了。明显是话里有话,提醒他拿主意要尽快,因为小邓还在等他的消息。

    陈艺志如同一个聋子,手捧着茶杯,仍旧一声不吭。

    一阵夜风从窗外灌进来,烛火在摇曳着。

    楼家月看了看陈艺志,对他开门见山地说道:小邓之前说过,给我们几天时间考虑,现在过去两天了,艺志,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有没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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