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狄亚的玩耍和魔法教学是可以画上等号的。
她自有意识起就在接受着这种教学, 而且魔法能够实现的种种效果也的确比21世纪最新奇的玩具能够带给她的享受还多得多,这也就难怪如此了。
但是她之所以要拉上乱步,在这样子的夜晚出行, 倒不全是为了玩耍的愉悦。
“主要是乱步,你要…”
她跪坐在地上,身体曲线柔软。她的膝盖和伸出的指尖线条柔和,那是非常能够体现女孩子特点的部位, 反观乱步自己, 他的膝盖和指头都硬邦邦的, 骨节分明。
两个人的手放在一起的时候,这种对比就尤其明显。
“乱步的手比我大很多。”
她说,一根一根的检查着他的手指, 把手指轻轻的向后推,又轻轻向前拉扯, 做出一些奇怪的手势。
“灵活度很不错,很精准。”少女满意的笑了。
乱步把手借出去, 百无聊赖的看着她。
“因为乱步真的很弱小。”她担心地说, “我会保护你的, 我真的会保护你的, 但是如果其他人遇见你要怎么办呢?”
你会死去, 只是想到了这一个可能性, 她的眼睛里面就泛起了轻微的湿意。她偏过头去用手被用力的抹掉了, 然后回过头来看他。
“现在我们开始教学吧。”她说。
对着这种视线, 乱步怎么可能说不。
他先前通过美狄亚的魔法幕布看过一些魔法书,那时候他是当成看的。上面提到的东西神神叨叨的,不过有一点共通。
对于新手,它们大多要求在‘完全不受阻碍’的环境下进行训练。
这一般来说是不可能的, 空气中各色属性的以太互相交织,每一种都与其他的一些相互冲突,与另一些亲昵。在外界施法简直就是在暴风眼中维持身体平衡。
所谓‘完全不受阻碍’的新手教导环境,只能够在神殿中进行。
但是乱步是异世界人,他不受任何神明的庇护,只要步入神殿就会被认为是亵渎,先前只是由于赫卡忒对人界的信仰不太在意,才像是默许闯入房子的蚂蚁一样接纳了他而已。
但也仅此而已,如果要在神殿中施法,那就是蚂蚁开始咬人,得快点清理掉了。
既然不能在神殿之中施法,那就找个影响最小的地方,想来美狄亚之所以要把月亮驱逐下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吧。
不过这会不会有点亵渎神明啊?
乱步跟着她学了几个小时,这一点上他不算是天才,他的超推理能力能够让他理解,但是理解并不代表能用出来。
也许你能够理解一把□□的运作方法,给你充足的零件你也能够造出一把□□来,但是你能不能把手指比成□□的形状,做出一个开枪的手势,并且嘴上配一声‘嘭’,就发射出子弹呢?
显然是不可能的。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类身体与神代时期的人类截然不同,就算是由神代最出名的魔女(幼年版本)倾心教导,乱步到最后也只是把她凝聚出的水球变成了扁平的饼状而已。
真的是饼状,和原先说的‘水镜术’完全不是一回事,并且摇摇欲坠,仿佛随时要崩散。
乱步游移的别开视线。
美狄亚叹了一口气。
但是为了鼓励他,她微微下垂的嘴角又向上扬起。
“没关系的。”她说,“这样子也可以用!”
“嗯…就用乱步制造出来的这个幕布来进行水镜占卜吧,这是我很得意的领域哦。”
“不过只能和乱步说一下,如果占卜太多了的话,和命运牵扯太深,会招致不幸的。”
“我有一个师姐变成了一头羊来着…诶嘿嘿。”
诶嘿嘿。
…魔法会不会真的太不安全了?
乱步想,但是在他旁边,美狄亚已经开始施法了。
她可爱的嘴唇蠕动着,但没有发出人类能理解的声音,随着她的吟唱,空气中的以太暴动起来,就算是对魔法一窍不通的乱步也能够感觉到变化。像是走在路上突然产生了不详的预感。
原野上的亮度微微增强,他抬起头来,发现被驱逐的月亮原本存在的地方浮现了一个淡淡的影子,被赶走的月神不甘心的通过那里窥探着他们。
美狄亚睁开眼睛。
她没有说出预言的结果,已经不用说了,两行眼泪从她大大的紫色眼眸向下掉,在下巴处汇聚,然后滴落。
美狄亚茫然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水镜。
她的眼泪滴落到水镜之中。
在乱步看来,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水幕而已,而在美狄亚眼中则截然不同。
她抬头看着乱步。
“我预知到了…”声音在这里停住,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在大脑里转了一圈,再出来时却只是这么一句含糊的,“某种不幸。”
乱步看着她。
少女神色平静,但是泪水依旧源源不断的流淌着。好像身体和心灵分离了一样。
“那个未来很痛苦吗?”他问她。
月光嘲弄的落在少女的身上,她漂亮的能让时间停止流动。
“不。”这么说着,少女闭上了眼睛,几乎无法忍受了。
“那是人间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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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她和他还玩耍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美狄亚的脸上也有笑容,只是眼睛还湿湿的,而且乱步总觉得她之后做的所有事情都只不过是她滴在水镜上的泪珠的发出的滴答声的回响而已,让人提不起劲。
她回去后早早的躺上了床,乱步在她旁边的地板上躺着,听着床上的少女压抑的哭声。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因为哭泣而颤抖身体的时候,会连带着披在床边的被子也跟着颤抖。
她一直哭到天亮,然后说不清是昏厥还是睡眠,总算安静了半个小时,半小时后侍女敲门,她站起来的时候神色又是一如往常。
美狄亚之后依旧在做她应该做的事情,侍奉神明、举行仪式、问候父亲。
她对于父亲的态度越发恭敬了,就算他的确是个伟大的人,也不该这样,这更像是某种问心有愧的补偿举动。只是因为他对她漠不关心,所以看不出来而已。
大人们总是这么对待小孩子的。
国王坐在王座上,漫不经心的玩着一串珠宝,侍卫报告有一艘异邦人的船只抵达了科尔基斯的海岸。
美狄亚当时正侍弄着银瓶中的花朵,她的指尖轻轻按着花瓣上的露珠,分不清到底是她的手更漂亮一点,还是她手下的花瓣更好看。
乱步看到她的脸色一下就白了,白得和死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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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邦人倒是不算什么,但那艘船上面满载英雄,全部都是有着高贵血统的人神之子。并且也包括美狄亚姐姐流落在外的几个孩子,据他们所说是这艘船的船长搭救了他们。
因此国王本着好客的原则——即便这里不是希腊,而只是神话世界中一个番邦的角落,宙斯也总是会奖赏好客的主人的,设宴招待他们。
美狄亚也出席了,没理由拒绝。
她进去的时候因为想着某些更可怕的东西无暇顾及他人,在给人目中无人的印象。
乱步看到整场宴会中她的态度都非常僵硬,别人和她说话的时候,也只是用最基本的单字应付过去。
对此她的父亲有些不满,把酒杯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但美狄亚并没有看他。
他不满之后,看着她娇美的外貌,又想到了她是赫卡忒的祭祀,这个王国的公主,是自己最心爱的女儿,便不忍责备了。
并且在那之后阿尔戈号的船长对国王提出了请求——他们过来是为了求取金羊毛,那是国王最引以为傲的宝物,之后国王的所有好客之心消失,对他们只剩下杀意。此时对于美狄亚对他们的冷淡就更加没有什么要责备的了。
国王甚至以为美狄亚已经预知到了这一幕,所以提前对父亲的敌人抱以敌意呢。
他可不知道她预知到的是完全相反的事情。乱步想。
船长提出请求的时候,他是一个黑发的外国少年,苍白但是精致,不知为何宴会中他的视线并没有特意在乱步身上停留,但他似乎知道乱步不是一只猫,美狄亚的神色更加苍白了。
她低着头,一口一口的啜着杯中的饮料,视线一刻也不往黑发的少年身上投去,但却注意着那边的一举一动。
国王是个暴烈如烈火并且从未遭到过忤逆的君主,他原先想要把他们全部杀死,其中也包括美狄亚姐姐那两个孩子,认为自己被冒犯了。
但庇护着他们来到这里的神明——如果没有神明庇护,从希腊到科尔基斯要经历的旅程能够让多少英雄葬身大海,转变了他的心意。
他在全部处死和考验他们之中选择了后者,后者一向使英雄成名,但对于无能者却比前者更加的残酷和不近人情。
“好啊。”国王说,举杯把其中的酒液一饮而尽,他的眼睛像是火焰一样绽放着光芒,令人不敢直视。
国王有两头神明赠予的公牛,它们喷吐的不是带有水气的呼吸,而是一丛丛太阳般的烈焰。
就好像日神车只有阿波罗能够驾驶一样,那两头公牛也是国王专属的坐骑,他每天清晨驾驶着它们耕种田地,洒下的并不是五谷种子,而是一颗颗巨龙的牙齿。
牙齿在碰到大地的瞬间就会膨胀生长,变成一个个最精壮的士兵,国王一边播种一边与身后的士兵厮杀。把田地从一头犁到另一头的时候,往往留下几乎及腰的尸骨。
他每天清晨开始劳作,到了傍晚才带着一身血与青铜的味道回来。
“你们索要我的金羊毛,这使我愤怒,作为你们的主人,我原本应该亲切的款待你们,不让你们任何人怀有怨怼离去,但是你们作为客人对我提出了无理的要求。”
“我可以杀死你们,可以把你们吊在城墙上,也可以把你们的四肢全砍下来让你们像虫子一样爬行着回归着自己的故乡。”
他说的时候乱步看了一眼美狄亚,少女低着头,眼睛紧紧盯着杯中的液体,看不出神色,他心想她们两个不愧是父女。
“但是。”
国王说,把杯子高高的举起,不见有侍女上前斟酒,但很快,他杯中又满溢着酒液。
酒液像是血一样鲜红。
国王把酒杯前倾,红色的酒液倾倒在桌子上,并且蔓延开来,每抵达一个船员面前时就引发一阵骚动。
但是在国王的正对面,长桌的末尾处,黑发的船长依旧平静的和他对视。
“但是。你是作为一个英雄前来与我交涉的,我绝不让你觉得我和你叔父一样嫉贤妒能的人。那就不要处死你,让我来给你考验吧。”
“替我犁一天地,如果活着回来。”他把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紧盯着对面的少年。
“我就把金羊毛赠予你。”
这是不可能的任务,长桌周边爆发出了绝望的声浪。
美狄亚再也无法忍受了,双手捂住脸,发出了一声抽泣。
作者有话要说: 黑发的船长。当然不是伊阿宋
可以猜猜看是谁
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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