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牌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三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在地道里,再微小的声音也可以传得很远,很清晰。
春瑛强忍内心的怒火,和李叔安静窥听。
“还有半年吧?黑子是这么说的吧?”
“对。半年以后,见分晓。”
“这么慢吗?”春瑛听出来,这是丈夫的声音。
薛晨答道:“这事不能急。咱们先把杨家的事处理了,后面的一切好说。”
世勇说:“话虽如此,可杨老七绝非善茬。他可是六村数一数二的老猎户。”
陌生男人啐了一口,“任他再英雄,见了……也得疯。”
这里,春瑛听到了一个陌生的词。她这三十年来,从没在书本上或别人口中听到过这个词,所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理解。事后,她回忆起来,在日记里用拼音代替了这个词。
她写下的是:血yi。
那是什么意思?至少,这个时候,她还不明白。
世勇接着说:“杨老七家的洞一旦挖通,就算大功告成了吧?”
薛晨答道:“当然。七星归位,是破解这阵法的最佳办法。一旦六村的阵眼漏了,其他村的阵型就会崩。这可是书上写的。”
“那咱们岂不是……哈哈。”世勇笑得很放肆。
“否则呢?要不是为了后山洞里的财宝,我干嘛让你来连田。只是对不起你那位城市户口的夫人咯。”
“她?这大概算是个意外吧。”
“那就别让意外再发生!”薛晨恶狠狠骂道:“老子叫你单独来,结果你还多带了一个人。这事早就说好了,财宝分四份,只能咱们四人知道。要再节外生枝,别怪我翻脸!”
“好啦好啦,明白。”世勇不以为意,懒洋洋答道。
接下来的对话无关紧要,全是些男人间的荤笑话。
春瑛无心再听,悲愤如洪水冲击着她的心,让她再也无法忍耐,扭头跑出了窑洞。
李叔赶紧追出去,又把窑洞门锁上。
春瑛不知道该去哪里,但大脑却命令双腿不断朝前跑。
骗子!骗子!
什么理想,什么未来!全是骗人的!全是假的!
她想扑倒在这雪地里,想仰天大吼,想与这冻人的寒冬死在一起!
终于,还是跑累了,脚下一软,硬生生倒在了地上。
身后的李叔气喘吁吁追上来,一把将她拉起。
“好家伙,我才晓得……啊,女人家,也能跑这么快。”李叔拍拍她身上脏兮兮的雪水,“丫头,别哭。咱们先回去,听听我家老婆子的意见。”
春瑛跑累了,也哭累了。她感觉自己刚才这一摔,已把所有感情全部摔到了雪地里,再起身的,只是一个没有情绪的木头人。她任由李叔拖拽,一步步朝五村卢姥家走去。
李叔推开门,卢姥早已备好了毯子。两人扶春瑛坐下,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屋里火焰升腾,暖意袭来,春瑛身体渐渐有了知觉,但眼泪也不再流了。
卢姥看看她的眼睛,露出了高深莫测的微笑。
“看来,你是注定要踏上这条路了。”
春瑛淡淡回应:“你已经知道了?”
“一个钟头前吧。你们进窑洞时,我就知道了。”卢姥笑眯眯地,一点儿也没有平日里的傲慢和暴躁。“我得感谢你。至少……你改变了一些东西,而这,是我这二十年来都不敢做的事。”
“你眼里的明天?”
“对,已经完全变了。”
“我的孩子?”春瑛摸摸肚子。
卢姥摇头,“让我先问你一句。事到如今,你还愿意生下这孩子吗?只要你摇头,我就有一百种法子让你肚子重新变小。”
春瑛拒绝,“他是无罪的。”
“谁是有罪的?”
“那个男人。”
“你只恨那一个人?”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将他们全部绳之以法。”
“哦?你是这么理解的?”卢姥一愣。
李叔问道:“怎么理解?”
卢姥咳嗽一声,对丈夫解释:“这丫头恨丈夫,所以想用偷盗文物的罪名把他抓起来。”
“文物?”李叔大感意外,“后山洞里有文物?”
卢姥不置可否,“非要说的,倒也算。罢了,你既选择了这条路,那么,我也只好祝你一切顺利了。”
“孩子呢?”春瑛死抓这个问题不放。
“现如今,什么都有可能了。我得花上不少时间,才能重新看一遍新的走向。你的孩子,当然,可能出生,也可能不会。”
“可你先前说过——”
“我什么都没承诺过。先前,我告诉你的两件事,都是阻碍你生下孩子的原因。立春之后,杨老七就会疯。他会跑去你家里,将你从床上拖下来,一拳一拳,打到你全身是血。自此,你肚里的孩子就命悬一线。而到了立夏,你丈夫会不顾临产的你,执意去后山。为此,你伤心欲绝,情绪激动。这一下,胎儿将彻底不保。现在,好好想想,”卢姥目光如炬,“今天晚上,你们可曾听到有关杨老七的事?”
“有!”李叔一口答道,“他们说,要把杨老七家底下挖空。说什么……七星归位,破解阵法?我也听不懂。”
卢姥闷哼一声,“想得美!老祖先的阵法,要真这么容易破解,何至于等到今天?”
李叔一喜,“这么说,他们是徒劳?”
“原本是徒劳。”卢姥一屁股坐下来,那股暴躁又显现在了脸上,“现在你们改变了走向,我可摸不透了。”
春瑛突然起身往外走,“我告辞了。”
李叔急忙拉住她,“诶!话还没说完呢。”
“不必了。”卢姥摆摆手,“让她走吧。现在,在她心里,除了孩子,就只剩下报复了。”
李叔只好无奈松手。
春瑛慢慢出门,外面的月亮不知何时从云层里钻了出来。雪也停了,幽寒的天地间,一片亮堂。
身后屋里,她还能隐约听到卢姥夫妇间的说话。
李叔问:“走向变了,那你——”
卢姥叹气:“看运气吧。我可不想死你前面……”
春瑛一笑,大踏步回家。
自来到连田,她还从没这么开心过。
丈夫说的一点儿都没错。人的郁闷,恐怕正是因为没有方向。一旦有了方向,整个人便轻松得多。
现在,她只需要静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