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五村,对沈南来说,是一举多得的事。
五村的卢姥,既是老许口中那位曾“策划害死地质学家”的犯罪者,又是曾“用一块玉佩救下沈英飞三人”的恩人。她既敢当面顶撞一村上一任的秦姥,又出现在了秦华能妻子异变的现场。这几天来,沈南听说了太多有关她的奇妙故事,早就想见见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老妪。
但两人到了村口,第一个见到的,却是熟人:老许。
老许回家几天,改换了穿着,一下子从工人变成了农民。冬春之交,连田镇和其他地方一样,属于农闲时候。老许悠闲地吸着烟杆,和老乡们坐在树下石凳上拉家常。几个大老爷们端着硕大的饭碗,说几句,又扒拉几口饭。
他信守承诺,没有向外传说自己与沈南的关系,见了老唐二人,他也只点头示意,不多说话。
反倒是另一位年纪较长的老汉起身主动打招呼:“唐局长,怎么有空下乡?”
老唐笑呵呵上前与他握手,“章支书,好久不见,都好吗?”
眼前这位村支书与农民无异,沈南记起了连田各村领导的真实地位。
“有案子?”对方问,“巧了,卢姥在家呢,想是知道你要来。”他又看看沈南,“这位是?”
“同事,新来的。带他来拜拜山头。”老唐三言两语卸下了村民们的防备。
“添人了?好事。”
又闲谈几句,老唐挥手与大伙作别。
继续前往卢姥家,沈南低声说道:“五村的人,感觉比其他村子的人更好相处?”
“是有这么一点。”老唐解释道:“一村和二村的人,出门打工的居多。这帮人见了大世面,老摆出狗眼看人低的高姿态;三村四村的大家族居多,爱抱团;六村咱就不说了,全是些怪人;唯独五村,姓氏不同,小家庭混居,形不成啥大势力,彼此都客气。”
“卢姥是个怎样的人?”
“和气、慈祥。其他村子的姥,用的是权威来唬人;但五村的村民,是真心实意服从卢姥的管理。我听人说,卢姥接过这个位置时,才十八岁。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家,把全村管得服服帖帖,很不容易啊。今年她九十多了,在这位置上坐了七十多年,没点真能耐,那是不可能的。”
“她要是死了,谁来接这位置?”
“这个嘛,我们还真不好插手。但根据村里的规矩,如果一位姥有后人,就由后人来接替;没有的话,就得考虑配偶,或是兄弟姐妹了。秦姥死后,不就把位置传给了他兄弟么?”老唐带头爬上山坡,气喘吁吁,“但卢姥既没有子女,也没有兄弟姐妹,唯独一个丈夫,还是个怪人。她要去世了,这位置恐怕要悬。”
“不能指定继承人?”
“这种情况也有过,不多。要挑选继承人,必须及早安排。我印象里,二村的樊姥,便是由上一任姥从小教管培养出来的。你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师徒关系’。所以这些姥们,虽说是代代相传,但并非完全是一家人。”
爬上小山坡,老唐弯腰长出几口气。太阳虽然出来了,气温还很低,喘出的粗气化为一团团白雾,四散飘离。
“前面那屋子,就是卢姥家。”
顺着老唐的手指,沈南见到密林中一栋小木屋。老许的形容非常恰当,卢姥的房子极其保守,甚至到了落后的程度。看着那脆弱腐朽的木头,不由得让人为屋主而担忧。这大冬天的,老人家难道不会冻着吗?
两人刚走进房前的小院,一声鸡鸣打破了林中的僻静,紧接着,屋里的人推开了门,卢姥笑意盈盈朝老唐挥挥手。
“老人家,”老唐很自然地回应道:“吃过午饭没?”
这是沈南第一次见到卢姥,但和老唐一样,他从心底深处生出一份亲近感。他好久没有对人产生过这种感觉。仔细想想,他只对母亲和妹妹王葵有过类似的情愫。母亲的脸浮现在脑海,一股刺痛让他很不舒服。
“怎么不早点来看望我老人家?”卢姥笑眯眯问道。九十好几的老人居然口齿清晰,有说有笑。
“我这不来了吗?哈哈。”老唐略表歉意。
卢姥瞪他一眼,“谁问你了?你这张脸我是看腻了。我问的是他。”她指着沈南。
老唐一惊,“您,认识他?”
卢姥白他一眼,“是我糊涂了,还是你变傻了?这不是你们局里的小魏吗?”
老唐连忙介绍:“卢姥,您老人家认错啦。这不是魏晋,是……他儿子。”老唐没打算隐瞒。
听了这话,卢姥一把将沈南拉到身边,眯着眼睛,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把他看了一遍。
“难怪……我说怎么这么像。”卢姥松手,将拐杖不客气往地上一杵,“年轻人,你爹当年欠我一样东西,他有让你捎回来吗?”
沈南马上反应过来,“玉佩?”
“你说那个?”卢姥哈哈大笑,爽朗地简直像个年轻人,“那玩意儿又不值什么。”
沈南疑惑看向老唐,老唐自然也不明白。
“卢姥,您别打哑谜。魏晋当年还欠了你啥?”
“啥?还好意思问?他、你,还有那个姓万的闺女,你们仨,都欠我老人家一条命!”
“这……”
这倒没错。要不是靠着卢姥那块玉佩,老唐三人当年早被困死在了山洞里。
可,命这东西,能“捎回来”吗?
“我父亲已经死了。”沈南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哦……”卢姥并不十分悲伤,沉吟一阵,喃喃自语:“死了么?那就怪不得他了。他走的前一天,我还专门找了他,让他十年之内,必须回来一趟。没想到……晚了一步啊。”
“他是办案时殉职的,”老唐很感慨,“是个好样的,对得起自己那身衣服。”
“什么案子?还是当初六村那个事吗?”
“有点联系吧。反正,和黑子脱不了干系。”
“呵,又是那个小杂种。”老太太骂起人来一点都不客气,“要知道会闹成这样,当初我就该掐死他!”
两人面面相觑。老唐迟疑一阵,问道:“老人家,黑子可是六村的人。您不是五村的姥吗?咋又管上六村的事了?”
卢姥长叹一声,“这小杂种来路不明……得了,别光站屋外说话,冻死你两个年轻人,老太太我还要负责。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