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们那个村子到后山,并不远,走上半个钟头,也就到了。我跟着他,一前一后,有说有笑,倒淡忘了惧怕,彷佛这是又一次愉快的探险。
然而,到了山脚,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一次涌上了我的心头。
什么感觉?就是我刚才说到的那个:被陌生人砸门时,心里的那块石头,又重新压了下来。我想,一个人害怕时,都有这样的反应。
“就是这里吧?来,我们走。”他招呼我一声,径直朝山里走去。
那一瞬间,由于听了太多的可怕故事,我居然产生了幻觉。我彷佛看到山林被撕裂,张开了一张大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所有的树木丛林石块,全部塌陷掉入了嘴里。而那位客人,则平静地朝嘴里走去……
我害怕极了,腿肚子发颤跟了上去。换成别人,或许已经止步不前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连田镇的主客契约有这样大的魔力。它驱使我不要命地跟上去,彷佛身后有人在推我。一想到父母说的那些不遵守待客之道的下场,我就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家庭拼上这一把。
林子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听不到任何声音,彷佛连风都被拒绝进入。现在回想起来,后山确实怪得可怕。别的山里,鸟语花香,漫山遍野全是昆虫。而这里,不仅没有鸟儿,连虫子都找不到一只。
发现这一点的,不是我,而是这位常年在野外奔波的地质学家。他一脸疑惑,自问自答:“怎么好像没有动物活动的痕迹?难道有什么异常的地质现象?”
这句话增加了我心中的不安。每往前踏一步,我都能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
林子内视线很差,树叶茂密,遮盖了大部分阳光。正因为安静与阴暗,所以更让我害怕。我老感觉……有人在某颗树后盯着我们。或者说,难道树木本身就是活的?好在每当走到稍微陡峭一点的地方,叔叔会回过头让我小心脚下。这偶尔的关怀,就像那门后的门栓一样,成了我唯一的安慰。
走了好长一截路,客人问道:“孩子,还有多远?”
离我上次探险,过去了已经大半年。凭印象,我回答道:“大概还有几分钟吧。”
“好,那我们一鼓作气!”他嘴上这样说,但我察觉出来,他有些气喘吁吁。
连他自己也觉得好笑。“哈哈,”他深呼吸几口,“说来也怪,明明再高的山我也爬过。怎么爬这座山这么累,哈哈……”
几分钟很快就过去了。我记忆力不错,找到了隧道的入口。
洞口就安静地躺在一处斜坡的下面,周围布满了叫不上名字的藤类植物。
“……嗯,这个角度。”他观察半天,点点头。“难怪没人敢进去。根本不像一条平坦的路,而像……”
而像一直往下的井。我们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但都没有说出口。
“但里面肯定是平坦的。”他说道:“不然怎么可能走得通呢?哈哈。”
我突然明白过来:他想进洞去!
这下子,就算胆子再大,我也没办法跟他进去了。我几乎哀求着,希望他不要下去。
“孩子,放心吧,不会耽搁太久的,很快就出来。”
“那……要不要等我爸爸回来,和你一起进去?里面太……”太危险了,我想这样告诫他。
但他摇摇头,“不必。我不会走太远的,因为……情况和你说的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蹲在斜坡上,看着往洞口走的他,急切问道。
他来到洞口,站了一会儿,连头都没回,答道:“因为没有风。”说完这话,他的身影被洞内的黑暗覆盖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没什么可说的。因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地上,等着那位消失的客人重新从洞里出来。
之所以说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不是因为我戴了手表,而只是我的感觉。因为看不到太阳,我没办法确定时间。
那客人最终还是出来了。但看他的脸色,却不太平常,那副表情,实在诡异。一方面,可能是几个小时的行走,让他觉得乏累,一脸苍白。另一方面,却又难掩兴奋和激动。他抬头看了看我,好半天,挤出一丝笑容,“……我们回去吧。”
路上,我没问他问题,他也没有和我交谈。
两人沉默着下山,直到看到阳光就在前方朝我们招手。
当我们的身子暴露在阳光之下,他晃了晃脑袋,又用手扶住了自己的头,彷佛站不太稳。
“我们在山里,呆了多久?”他突然问我。
我看了看太阳的位置,估算了时间,此刻该是下午三点。
“两个多小时吧,”我答道。
“两个小时?不可能啊……我还以为……”他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面露震惊。我偷看了一眼他手表上的时间,也不禁哑然。那块手表一定坏了,时针还指在正午十二点的位置。
但我没考虑太多,一心只想尽快离开这座山。下山之后,饥饿也被唤醒了,肚子咕咕叫。
很快,回到我家门口,迎接我的是母亲的哭泣声。
毫无疑问,当家里人回来,发现屋里空无一人时,一定以为我出了什么事。但在他们准备对我动武之前,我赶紧把客人介绍给了他们。
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一把推开我,上前和客人握手。
众人落座后,我避重就轻把客人来访的经历说了一遍。接着,客人又自我介绍,很快博得了我家人的信任。
爷爷解开衬衣扣子,露出干巴巴的瘦弱身体,摇着蒲扇,朝客人竖起大拇指:“好!科学家,为国家出分力。”
客人谦让一番。
家里来了客人,全家跟过节一样开心。我肚子太饿,坐不住,嚷着让母亲给我热饭吃。
母亲训斥我:“回来一看,家里没个人影,地上只有个打翻的饭碗,我还以为……”她擦着未干的眼泪,忍俊不禁。“走走走,去厨房,重新给你做。”说着,在家里人的笑声中,拉着我去了厨房。
可是,等到我心满意足吃完了饭,和母亲一起从厨房回到堂屋时,却发现家里人的脸色并不好看。堂屋里也变得安静了不少。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默默站在一边,观察着屋里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