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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山林5

    父亲说:“……老祖宗不会高兴的吧……”

    奶奶说:“……雨下这么大,会不会惹怒了……”

    爷爷说:“……明天……就知道……”

    沈长官,听完这几句话,你能想到什么?要我说,这就是一场封建迷信活动。我们国家的人,总喜欢把天灾归咎于得罪了老天爷、老祖宗。为了平息老祖宗的怒气,烧香保平安,也属正常。

    总之,这几句话我虽记下了,但却完全没当回事,转头又躺下睡觉。

    第二天,母亲叫我起床吃饭。饭桌上,他们交待,让我独自在家,锁好门,安安静静做作业。他们呢,则集体出发去镇上庙里烧香。至于午饭,母亲已经做好了一份现成的,到时候自己热热吃。

    吃了饭,邻家的叔婶就来招呼出发了。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闷得不得了。好不容易写完了作业,才发现已经到了中午。雨真的停了,好久不见的太阳也赏脸出来露了个面。换成以往,我早就迫不及待出门找朋友玩了。

    端起桌上的冷饭,我准备先热热,把肚子填饱。就在这时候,院子里的狗突然叫唤起来!

    家里这条狗,平日里温顺得很,总趴在院子里懒洋洋睡大觉。村子里的人它都认识,所以要听它叫唤一声,难比登天。今天突然来这么一下,吓得我一哆嗦,手里的饭碗直接掉在了地上,整个人跟着颤抖起来。

    沈长官,你想想,一个八岁的孩子,孤零零在农村家里,村子所有大人几乎都走了。此时院子里的狗狂吠不止,换成是你,你怕不怕?

    一定是陌生人吧?难道是老师在课堂上说的人贩子?还是偷东西的贼呢?那一刻,我脑子里闪过好多念头,每多出一种猜测,都比先前的更吓人。

    我小心翼翼,一步步走到门前,问了一句:“……谁?”声带明显在发颤。

    别问我怎么知道门外有人站着。人家都说小孩子的直觉很灵,反正那时候,我坚信外面是有人的。哦,对了,农村的木板门,是用一根粗棍子拴上的。可以说,就是这根棍子在支撑着我的理智,给我安全感。要是我没有把它栓上,那会恐怕早就吓晕过去了。

    晕是没晕,但离晕也不远了。特别是眼前离我只有半寸的门突然被外面的人敲响的时候。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连续两次,发出四声。老天,即使现在想起来,我还会冒冷汗。

    狗叫声越来越响,像是哀嚎。我脑海里不由自主产生了一副臆想出来的画面:院子里大概来了两个人,一个在敲门,另一个在打狗。这样一想,眼泪直接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张嘴想哭喊吧,又发不出声音。

    就这样浑身颤抖了大约十来分钟,突然!某一刻,心里的巨石彷佛飞走了一般,变得无比轻松。眼泪止住了,身体也站稳了。再听外面,不知何时,狗也停止了叫唤。

    一切彷佛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时间,我有些不知所措,像是为了确认自己还活着,我叫了一声狗的名字。

    “汪。”一声回应在院子里响了起来。

    我长舒一口气,下定决心开门。为什么突然又放心了?不知道。反正我意识到,院子里已绝对没有旁人了。另外,如果把狗也牵进屋子,至少有个伴,对不对?

    门开之后,院子里一切如常。家里的洗衣石板下,就是简陋的狗窝。刚才明明还叫个不停的狗,此时正一脸轻松趴着打盹。院里的水泥地面还有着大雨过后的湿漉痕迹。我走上前,把牵狗绳解开,想把它带到屋里去。

    然而,狗却不太配合。任我拉了好久,它就是不愿意挪窝。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院外响了起来。

    “小孩!你好!”

    抬头望去,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我怕生,不好意思答话。没等我说话,狗突然立起身子,嘴里低声咆哮起来。

    那人被狗吓了一跳,连退几步。“孩子,你家狗咬人吗?”

    看他滑稽的模样,我被逗乐了。稳稳牵住了狗,我摇了摇头,让他别害怕。

    陌生人心有余悸,隔得远远的,自我介绍起来。“是这样的,孩子。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我来自辽宁。”其实听口音,我就知道他肯定不是连田人。他的普通话比连田镇上每一个人都说得标准,也好听。我只在广播里听过这么悦耳的普通话,立时对他产生了一些好感。

    “我是搞科研工作的。科学家,明白吗?”

    科学家?前几天老师提问,让我们说说自己的理想,我就说自己要当个科学家。但实际上,我连科学家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现在好了,一个活生生的科学家站在我的面前。

    “我们有个工作,要去县城。请问,该怎么走啊?”

    如果当时我只是告诉他进城的路,这件事或许就会这样结束了。但,一来,我还没有去过县城。二来,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难道是“来客”了?

    ……

    你一定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提到“来客”这个词,我会这么严肃吧?

    这又涉及到连田镇的规矩了。没错,我们那个镇子,规矩多得很。

    我也不晓得是哪位老祖宗设立的,总之,对于连田人来说,“来客”是一件必须严肃对待的事。它不仅仅代表着家里来了客人,而是一种礼仪。

    沈长官你已经看过地图,知道连田镇跟外界只有一条想通的路。可万一你不熟悉路线,误打误撞来到连田了,怎么办?一点也不必担心,无论你去哪个村子,连田人都会热情款待你的。供饭和留宿自不必说,主人家还有义务保证客人的安全。

    你没听错,是“义务”!

    只要双方确立了主客关系,从客人进门那一刻开始,到他离开连田镇这期间,无论客人出了什么意外,主人家都必须负责!

    具体的责任,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大的,比如客人死了,那么全村人都会把主人押送到局里,请求局里给他判刑……就算客人的死与主人并无关系。小的,比如客人受了伤,那么主人家必须赔付医疗费。

    但不管是大是小,有一点几乎可以确定:违背了待客之道的人家,会被全镇人孤立!

    可不要小看这样的处罚啊。在农村,被孤立,简直等同于判了死刑。农忙时,不会有人来你家帮忙。遇上婚丧嫁娶,没人前来参加。你的孩子交不到朋友,也没人愿意和你家的成员说话。不开玩笑,我亲眼看过一位阿婆,在家里其他人都外出的情况下,拄着拐杖,也要步履蹒跚把客人送出镇去。

    当我们把眼前的异乡人视为“客人”的那一刻,我们就把义务像枷锁一样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而我紧接着问了一句蠢话。这句话,简直就像一把锁,把还没有拷牢的枷锁给锁死了。

    “你要进来喝口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