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我们已经大致了解了,郭永福确实存在见死不救的情况,但你们也不能动用私刑啊。”他手里拎着根棍子,话里透着怒气,“郭永福已经被你们打得起不来了,满意了吗?”
没想到群众并不满意,又打断了他。“让姓郭的偿命!”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风,“对!叫他偿命!给死者一个交代!”
一时间人声鼎沸。
这时候,楼上一个女人尖声骂道:“你们这群混蛋!居然打孩子!”
沈南耳朵竖起,眉头立马皱得老高。
女人风尘仆仆下楼,正是他不愿意见面那位。
叶秋眼尖,看到女人牵着郭笑,忙喊道:“笑笑!”
笑笑脸上似乎被人扇了耳光,眼角带泪,不情愿跟在女人身后。见了沙砾与叶秋,脸一下子红了,泪水立刻涌了上来,带着哭腔应道:“沙叔叔……叶阿姨……”
女人不管不顾,朝人群中的领头者冲去,指着对方大骂:“你们刚才闯进郭大叔家里,为什么要打笑笑,”她义愤填膺,掏出手绢擦了擦笑笑的嘴角,“看!都流血了!”转而拉着老牛的手,恳求道:“警察,你们不能放过他们!”
笑笑很胆怯,似乎被吓坏了,连连说道:“杜姐姐,别……”可怜的样子任谁见了都会心疼。
领头那位有些脸红,刚才大概便是他给了笑笑一耳光,但嘴上却硬得很:“打她又怎么了?郭永福害死了人家一个孩子,我替主人家扇一巴掌,算轻的!”
老牛喝道:“胡说八道!”
女人被激怒,扬手就要打回去,“你还有理了!老娘我……”
巴掌还没扇回去,手被抓住了。女人一惊,才发现是沈南拉住了她,满脸的愤怒瞬间转为了惊喜。“你?你怎么……”
沈南不答话,把她拦在身后。他面无表情看着闹事的领头人,问道:“为什么打孩子?”
“我……你管得着吗?”
“为什么打人?”又问一遍。
“你谁啊?郭永福害死了孩子,我这是替天行道!”
“孩子是他撞死的?”
“……不是啊。”
“那就跟他没关系。至于你,”沈南扭头问小胡,“打人,判多久?”
不光小胡与老牛吃了一惊,就连沙砾三人也没想到,沈南居然会挺身而出?
领头人气愤难当,“你他妈谁啊!”伸手便要推沈南,却被沈南一把捏住了手腕。
“痛痛痛!放开!”
沈南松手,冷冷道:“围堵公民住宅,限制公民自由。来了三十多人,搞非法聚会。还带了棍棒动私刑,有意图杀人的嫌疑。”他冷笑道,“数罪并罚的话……给家里打个电话吧,你暂时回不去了。”
“我们是要……伸张正义!”领头人振臂一呼,彷佛宋江附体。
女人在身后骂道:“放你妈的……”
沈南瞪她一眼,女人有些不好意思,闭了嘴。
沈南又问领头人:“你跟死者什么关系?”
“没,没关系。”
“刚才我看你在一旁打电话,打给谁的?”
对方脸红了,支支吾吾,不知所云。
老牛这时候走出来,严正声明道:“这个案子,我们不会不管。当务之急是找到肇事司机,你们围在这里有什么用?还有,”他把棍子交给小胡,“持械殴打郭永福,也是违法行为!谁参与了?下午最好去局里自首,争取个宽大处理。行了,都散了吧!”
对方不知怎么又强硬起来,“我要曝光你!”
“曝光?”老牛的双眼眯成一条缝,“总算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刘记者,你和死者的父亲,是同一家电视台的吧?”
“那你管不着。采访车马上就到,我倒要看看,谁敢在镜头前包庇犯人!”
沙砾与叶秋恍然大悟,对视一眼,摇头苦笑。
围观的群众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怂恿他们前来“声讨正义”的领头人并非小区住户,而是电视台的记者。再往深处想想,一切也就清晰了:大概是孩子父亲又一次动用职场关系,让同事来现场制造“效果”。
老牛的目的达到,挥挥手,“大伙都散了吧,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案情一旦有了进展,我们一定第一时间公布,请大家监督。”
群众们平息了怒气,变得冷静,彼此看了看,三三两两离开了。
老牛叫过小胡,“让孩子先回屋去。再联系下局里负责媒体工作的同事,沟通一下。”
几分钟的功夫,乱哄哄的杀牛巷重回宁静。被拆穿身份的刘记者闷闷不乐,缩在路口抽烟,等待援军。
方才暴躁不已的女人拍拍沈南肩膀,兴高采烈道:“喂!你好威风啊!”
沈南摆摆手,侧过身去,不愿回应。
女人不罢休,拉过他手臂,“我没看错!你真是个好人!谢谢啦!”说罢,拉着笑笑的手,“笑笑,没事了。有他在,咱们以后也可以安心了。”
她带着孩子上楼,笑个不停,和刚才下楼时的暴怒模样宛若两人。
沙砾上前,疑道:“你跟她……认识?”
“一个小偷。”
程离很不满,目光像是要杀人,“哟,堂堂沈警察,跟小偷勾肩搭背,挺熟的嘛。”
沈南向来对程离的讥讽完全免疫,彷佛没听到。
叶秋却在一旁轻笑。
众人上楼进屋,沙砾这才切实体会到郭永福一家的清贫。
屋里很简陋,墙上粉浆脱落,沾满了污迹。前后两间窄小的房间,郭永福住外面,笑笑住里间。家里没什么家具,电线从窗栏的破洞里牵进来,连着天花板的小小灯泡。床角是一个被打翻在地的洗衣盆,搓板被粗暴地扔在一边。
老郭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沙砾在电视上见过他敦厚老实的一面,今天第一回打照面,更觉出此人的可怜。挨了打的他既没有中年男人的稳重,也没有为人父的沉着,此刻更像是一个受了欺负的五岁孩子,泪水横流,哭得稀里哗啦,眼里全是恐惧与悲伤。
曾伟正帮着收拾,手里提着笑笑的书包,书包带子已经被人扯断。他不停叹气,翻检着笑笑的作业本,嘴里满是怒火,“这群没天理的王八蛋……连孩子的作业本都撕……”
见沙砾来了,他点点头,“多亏了警察及时赶到,要不然……”
屋里一片沉默,谁都没心情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