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事过之后,听闻玉妍仗着近来颇有恩宠,哭哭啼啼去了养心殿诉苦,话里话外皆暗示着皇后公报私仇,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只是皇上听便听了,却没有如她所愿怪罪皇后,反而申斥了她对皇后不敬。此后更是越发待如懿好起来,各样赏赐如流水般的送往翊坤宫不说,每月里更是有半月时间都宿在翊坤宫。后又听闻,皇上为了皇后,连冷宫也下旨废弃封禁,言道日后宫中再不设冷宫。一时之间,众人皆道,皇后娘娘如今当真是苦尽甘来,后福不浅。
随后如懿的父亲那尔布被追尊为一等承恩公,母亲亦成为承恩公夫人,在如懿册封为后的第五日,入宫探望。如懿母亲离去时已是黄昏时分,晨昏定省的时刻快到,众妃嫔候在翊坤宫外,魏常在看着如懿亲自将母亲搀扶到门外,不觉微湿了眼眶,低低与侍女道,“也不知我何时才能与家人见上一面?”
站在她前方的舒嫔耳力甚好,听闻此话,头也不回清冷道,“这宫中妃嫔们自入宫以来未见过家人的多得去了,且历来规矩,贵人以下是不能与家人相见的,魏常在若想也挣得上这份荣耀,不如多让皇上往你宫里去几次,什么时候升了贵人,兴许机会就更大些。”
一番话说得魏嬿婉极是下不来台,周遭之人皆掩嘴偷笑。她倒是也想皇上多往她宫里去啊,只是自封后以来,皇上大半时间都陪着皇后,其余的时间,再分给那些得宠的嫔妃,玫妃,舒嫔,愉嫔,嘉贵人,晋贵人,丽贵人,如此一圈下来,每个月能召幸她一次就不错了。说宠爱,在后宫嫔妃之中,她如今根本排不上号,伺候了皇上这么多年,于子嗣上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样下去,还不知何时才能成为贵人。便是成了贵人,若是那无甚宠爱的,便如庆贵人,皇上一两个月不见得宠幸她一回,而婉嫔,如今都是一宫主位了,自嫁与皇上,这么多年来也从未见过家人一面。
魏嬿婉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只得讪讪笑道,“妹妹不过白说一句罢了,皇后娘娘盛宠优渥,臣妾也为娘娘高兴。”
意欢却仿佛未曾听见一般,也不再接她的话,倒是晋贵人和丽贵人面上毫不掩饰地露出嘲讽。恰逢此时承恩公夫人已走远,众人便跟随皇后进了翊坤宫,踏进宫门时,白蕊姬放慢脚步,状似不经意的瞥了魏嬿婉一眼,正看见她眼中尚未完全藏好的艳羡与**,心中冷笑,看来她前世那么多年自困宫中,真真实实错过了许多热闹的大戏。这宫中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目标,而大多数人都只顾着兴高采烈的去狂奔,却丝毫认识不到自己的不足,最后的下场只能是眼看着目标遥不可及,而自己却为此丢了性命。
册后大典的半个月后,皇上便陪着新后如懿展谒祖陵,祭告列祖列宗,西巡嵩洛,又至五台山进香,游历名山大川。
而除了皇后之外,便只带了纯贵妃、玫妃、舒嫔、嘉贵人,晋贵人,丽贵人几人。宫中之事,则一应留给了愉嫔海兰料理。
出巡的日子里,众人皆能实实在在的看到如懿脸上的欢喜与满足。皇上与她一起看西山红叶绚烂,一起看蝶落纷飞,暮霭沉沉。虽然平日也有嫔妃陪伴在侧,但亦只是陪侍。几乎每一夜,都是皇上与如懿宁静相对,相拥而眠。
纯贵妃与白蕊姬、舒嫔皆是站在如懿一边的,自是为她感到欢喜。而丽贵人虽也圆滑内敛,但说到底也还是年轻不经事,如何能不在意皇后这椒房独宠,嘴上虽不说,但眼中十足的羡慕与期盼却是掩不住的。再便是嘉贵人和晋贵人这些素日与如懿不睦的,自己没有本事请不走皇上,也只能成日在自己房中摔摔打打,再不济便是偶有一些酸话,传不到如懿耳中,也只能说与白蕊姬与意欢听罢了。只是白蕊姬与意欢论恩宠位分皆高于她二人,又哪里会在意这些。何况白蕊姬在外人面前历来是嚣张傲慢的,而意欢自入宫以来,随着皇上的宠爱,也是愈发的嘴上不饶人。三言两语便使得晋贵人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一甩帕子,悻悻的走了。
嘉贵人原本看晋贵人到底是出身富察氏,想必因为孝贤皇后的关系,也不会与如懿交好,便起了利用之心,谁知这晋贵人竟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到底是旁支出来的,与孝贤皇后这等嫡系贵女,自是天壤之别。嘉贵人心中不免对晋贵人更多了几分鄙夷。换作是早先,即便是一对二的局面,金玉妍依旧不会退缩一分一毫,只是这些年她自己也清楚,皇上虽也时有宠幸,但恩宠到底是比不得从前了。若真闹起来,皇上未必会站在她这边,便也借故离去了。
如此,这样慵懒而闲适的日子慢慢过着。而很快地,后宫中便也有了一桩突如其来的喜事。
十一月的某夜,皇上正在行宫书房中察看岳钟琪平定西藏的折子,如懿陪伴在侧红袖添香;白蕊姬则轻抚月琴,将新学的彝家小曲轻巧拨动,慢慢奏来;而意欢则临灯对花,伏在案上,将皇上的御诗一首首工整抄录。
一曲毕,白蕊姬看向意欢笑道,“舒妹妹这般用心抄录皇上的御诗,可见是真真儿把皇上放在心里的。”
意欢听罢,面色绯红,微微抬头看了看皇上,羞涩一笑,低头不语。
如懿轻笑道,“舒嫔可以把皇上的每一首御诗都熟读成诵,也是她喜欢极了的缘故。”
皇上合上折子,抬首笑道,“皇后不说,朕却不知道。”
如懿含笑,“若事事做了都只为皇上知道,那便是有意为之,而非真心了。”
白蕊姬故作叹息道,“皇后娘娘和舒嫔妹妹皆是文采斐然,相比之下,臣妾便是愚笨不堪了,跟在皇上身边这些年,堪堪只学会了识字写字,若是品诗,却是一点也不通的。”
皇上见她这副样子,无奈的摇摇头,抬手在空中点了点她,“朕如何不知道你了?便是诗书不精,这琵琶与月琴却是宫中一绝,除了早年去了的慧贤皇贵妃,再无人可与你相较了。便是这般还要自贬,不是心中惭愧,不过就是又要朕多赏赐你些东西罢了。”
白蕊姬笑道,“什么都瞒不过皇上,臣妾不过是见皇上看折子累了,逗皇上笑一笑罢了。”
皇上又道,“世人皆有所长。你们在朕身边年头已久,也都算是这宫里的老人儿了,朕对你们的疼爱自是旁人不能比的。”复又看向意欢,眼神里带有几分怜惜与赞许,“舒嫔,对着灯火写字久了眼睛累,你歇一歇吧,把朕的桑菊茶拿一盏去喝,可以明目清神的。”
意欢略答应一声,才站起身,不觉有些晕眩,身子微微一晃,幸好扶住了身前的紫檀梅花枝长案,才没有摔下去。
如懿和白蕊姬忙扶了她坐下,担心道,“这是怎么了?”
皇上亦立刻起身过来,伸手拂过她的额,关切道,“好好儿的怎么头晕了?”
荷惜伺候在意欢身边,担忧不已,“这几日主儿一直头晕不适,昨日贪新鲜吃了半个贡梨,结果吐了半夜。”
白蕊姬思索一瞬,不自禁地道,“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皇上不假思索,立刻道,“怎么会?!”
意欢对皇上的斩钉截铁颇有些意外,如懿微微一怔,这里唯有她知道皇上为何会脱口而出这样的话,只是她又如何能宣之于口。
白蕊姬虽不明白皇上的话,但见殿中气氛尴尬,便笑道,“臣妾怀着永瑜的时候便就是如此,成日一味的吐,却也没有什么胃口。想来舒嫔妹妹伺候皇上多年却始终未曾有孕,若真是一朝有喜,皇上定然是高兴坏了!”
皇上这才整理好表情,温和道,“是啊,意欢这些年都没有身孕,朕一时不敢相信罢了。”
如懿也若无其事地问道,“月事可准确么?有没有传太医来看过?”
意欢满脸晕红,有些不好意思,“臣妾的月事一直不准,两三个月未有信期也是常事。”
荷惜掰着指头道,“可不是。左右主儿也已经两个多月未曾有月信了。”她忽然欢喜起来,“奴婢听说有喜的人就会头晕不适,主儿看着却像呢。”
白蕊姬道,“每个人遇喜时的症状反映皆不相同,咱们也不能自个儿就轻易下了定论,不如还是请太医来瞧瞧吧。”
皇上沉声道,“李玉,急召齐汝前来,替舒嫔瞧瞧。”
李玉当下回道,“正巧呢。这个时候齐太医要来给皇上请平安脉,这会儿正候在外头。”
说罢,李玉便引了齐汝进来,为舒嫔请过脉后,齐汝的神色便有些惊疑不定,只是一味沉吟。皇上显然有些焦灼,“舒嫔不适,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汝忙起身,毕恭毕敬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舒嫔娘娘的脉象是喜脉,已经有两个月了。”
皇上的唇边适时的扬起一抹薄薄的笑意,“甚好。”
这句话过于简短,如懿难以去窥测皇上背后真正的喜忧。只是此时此刻,她能露出的,亦只有正宫雍容宽和的笑意,“是啊,恭喜皇上和舒嫔了。”
白蕊姬与殿内众人口中皆道,“恭喜皇上,恭喜舒嫔。”
意欢久久怔在原地,一时还不能相信,听得这般恭喜,这才回过神来,想要笑,一滴清泪却先涌了出来。她轻声道,“盼了这么些年,原以为臣妾无福,是不能有的……”话未完,自己亦哽咽了。
皇上未想到她高兴至此,亦有些不忍,柔声道,“别哭,这是喜事。你若这样激动,反而伤了身子。”
如懿也道,“从前木兰秋狩,舒嫔总能陪着皇上去跑一圈,如今可再不能了吧。好好儿养着身子要紧。”复又看向皇上道,“皇上,这些日子舒嫔得好好儿养着,怕是不能总侍奉在侧了,皇上不妨多去其他妹妹那里走走。”
皇帝神色平静,语气温和如风,“舒嫔陪在朕身边也久了,如今既有孕,便晋为妃位吧。”
意欢忙行礼谢恩,皇上扶起她坐下道,“朕赏你的坐胎药以后便不要喝了。”他一顿,“许是你一直喝得勤,苍天眷顾,终于遂了心愿。”
意欢珍重地抚着小腹,“说来惭愧,臣妾喝了那么些年坐胎药,总以为没了指望,所以这一两年都是有一顿没一顿地喝着。这次出宫以来,皇上一直无须臣妾陪伴,这身孕怕还是在宫里的时候便结下的。仿佛臣妾是有好几次耽搁着没喝了,谁知竟有了!”
齐汝忙赔笑道,“那坐胎药本是强壮了底子有助于怀孕的。舒妃娘娘的体质虚寒,再加上以前一直一心求子,心情紧张,反而不易受孕。如今底子调理得壮健了,心思又松快,哪怕少喝一次半次,也是不打紧的。但若无前些年那么多坐胎药喝下去调理,也不能说有孕便有孕了。”
意欢连连颔首,恳切道,“齐太医说得是。那本宫以后的调理补养,都得问问齐太医了。”
齐汝诺诺答应。皇上温声嘱咐道,“齐汝是太医院的国手,资历又深。你若喜欢,朕便指了他来照顾你便是。”
意欢眉眼中有无限情深感动,“臣妾多谢皇上。”
如懿亦道,“幸好御驾很快就要回宫了,但还有几日在路上。皇上,臣妾还是陪舒妃回她阁中看看,她有了身孕,不要疏漏了什么才好。”
皇上颔首道,“嗯,也好,那一切便有劳皇后费心操持了。”
白蕊姬亦道,“那臣妾也一起陪舒妃妹妹回去吧,臣妾生育过子嗣,到底有经验些,闲来也可与舒妃妹妹说说。”
皇上温和颔首。几人行礼后,白蕊姬与如懿一左一右的扶着面上挂满欢喜笑容的意欢,缓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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