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婆婆来了（一）
晚上七点二十，慕家成带着行动不便的老母亲终于抵达岛城地界。
还好，这边的医院早就安排妥当。因为老同学的关系，周慕还搞到了一个单人间。这在医疗资源原本就紧张的当下真的已经很难得了！
周慕带着吉吉到医院的时候，婆婆王晓梅看到大孙子顿时精神百倍。不停的拍手要抱抱吉吉。
吉吉从来不怕人，只是叫这么一个在他眼里是陌生人的人为奶奶，心里还是很不情愿。并且质疑道，“不是应该叫姥姥吗？”
在吉吉的印象中，没有奶奶的概念。唯一停留在他印象中女性的老年人形象的称呼便是姥姥。因为吉吉从一出生到三岁的时间段一直都是姥姥陪伴的。
周慕和慕家成都笑了，只有王晓梅脸色沉沉，像是霜打的茄子，不见笑意。
而这一切慕家成又怎么会没在意到呢。他弯下身子，把吉吉抱在怀里，只好跟孩子解释，“吉吉，爸爸告诉你，奶奶呢，就是爸爸的妈妈。姥姥，是妈妈的妈妈。懂了吗？”
“哦……”吉吉像是被人点化完之后的顿悟，拖着长音用软糯软糯的声音道，“还是不懂！”
周慕哭笑不得，从慕家成手里接过吉吉。“你先回家去冲个澡，换身衣服。这里临时有我。”话毕，周慕故作嫌弃的扇扇鼻子道，“身上都要臭了……”
慕家成吸吸鼻子，刻意闻了闻自己袖子上的气味，浅笑着道，“身上是有点儿味道了。”
吉吉大喊，“是男人的味道！”
引来周慕和慕家成的一阵哄笑。只有王晓梅冷着脸，像是石化了的雕塑一般闭着眼睛靠在病床上。
周慕也是一个比较敏感的人。她真有些担心刚才跟慕家成之间的玩笑话会被婆婆当真，是暗自讽刺嫌弃婆婆脏……
“臭死宝宝啦。”吉吉学着周慕的样子捏着鼻子。
周慕也不知道这小家伙那些猛然间从嘴里冒出来的惊人语录是怎么回事。哪里看到的，又是跟谁学的。总之，在大人的辨识里那些该学的不该学的似乎在孩子懵懂的成长岁月中留下了他应该有的印迹。
慕家成临走时还专门对王晓梅说了句，“你有什么需要就让慕慕去做。”那句“妈”他始终还是叫不出口。
吉吉在医院很不老实，对什么东西都觉得稀奇，好奇心也太重。但是，他嘴里的那句“奶奶”叫的倒是很顺口。老人的心情似乎也平复了不少。
周慕也觉得没有什么话可以跟婆婆讲。但是，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也不是个事儿。在对待婆婆的问题上，周慕觉得自己比慕家成要坦然很多。接受不了的事情，周慕都不会勉强自己，而慕家成似乎就是在勉强自己。
“妈。你喝水吗？”
这一声“妈”把王晓梅的眼泪给叫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初来这个地方不习惯还是别的什么其他原因。
周慕知道在陌生的环境下，如果无人问津，一个人怎么样都可以挺过去，假装坚强假装勇敢。久而久之，假装出来的坚强和勇敢就会真的占据内心。但是，一旦有人向你伸出援助之手，不管她是你的什么人，哪怕只是陌生人一句嘘寒问暖的话，都能让人泪流不止。
现在的王晓梅处于这个旋涡点上。
周慕默默的抽出纸巾来递给婆婆。
王晓梅笑，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好久没见了，没想到这么个事儿咱们再见面，唉。”
这一声“唉”饱含了多少辛酸和无奈啊！
这零散的几乎是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让周慕的心猛地紧了下。她看了看婆婆，这么大年纪，腿脚又不方便，这么大老远的奔着自己的儿子来了。总不能寒了人家的心。再说了，将心比心，周慕有一天也会变老，也要做婆婆。这可能是遥远到不太现实的后话。但是，摆在眼前的，自己的妈妈也会做婆婆。事情都是一样的，角色也一样。不变的是中华五千年的古老传统文化。孝敬公婆，辅助丈夫。内外兼修。周慕觉得自己都可以胜任。尽管这个想法对于现代女性来说有点儿天真……
“是啊。其实，我挺欢迎你过来的。你不知道吉吉一个人有时候在家多无聊。总是在念叨爸爸忙，妈妈也好忙。没有人陪他。”周慕怕说多了，老人再想得多，以为过来就是为了看孩子，而她的这个婆婆本性要强的很。就怕年纪大了沦为看孩子的保姆。尽管她在再婚之后的家，也是这个角色。但是，在自己儿子跟前，那份要命的自尊足以将后者搭建起来的正常角色全部摧毁。
这是一对奇葩的母子，拥有奇葩的相处模式。
周慕想到这个，就觉得窒息。只能从中缓和，慢慢调解。照顾到婆婆的情绪，所以，这个话题就是一个开场接着便过去了，翻篇了。
她笑，“好好养伤，等痊愈了，我们带您到处逛逛。您还没见过这边的风景吧？”
王晓梅微微闭着眼睛，这一瞬间的功夫她似乎累了很多。对于她这样抗拒跟自己聊天选用的方式，周慕只当她是舟车劳顿没有精力。
周慕也抱着吉吉，安静的坐在病房的一角。有时候周慕能从婆婆闭着眼睛的脸上看到一些情绪挣扎的痕迹。可见，她虽然闭着眼睛，但是，脑子里的思路却从未停歇。她在想什么，到底因为何事在做着心里斗争，周慕猜不到。也不想费尽心思的去较真去挖掘。那是婆婆自己的思想，没有人能左右。
周慕还发现一个问题，婆婆不管是遇到什么事情，从来都不会主动跟自己或者是跟她的儿子提起来，总是想要别人猜。比如该做什么事情，该喝水，或者到了吃饭的点了。婆婆总觉得他们应该知道。但是，周慕就是不知道。有时候事情没有做到老人的心坎儿上去，老人的脸色就不对。话也就少的可怜。
周慕不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但是，婆婆只有慕家成一个孩子，说到底，婆婆的后半生也只能是自己的丈夫慕家成来负责。
“小周。”就在周慕陪着吉吉玩翻花手游戏的时候，婆婆王晓梅忽然开口。她竟然这么称呼自己？慕家成可是亲昵的叫她“慕慕”。
刚开始周慕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一次看向婆婆的脸时，她依然闭着眼睛。
“妈，你怎么了？”周慕朝床前走。
王晓梅指着几个行李箱中的其中一个，对周慕说道，“那个大包里有一个绿色的大棉服。”
周慕没有去找，而是问，“找棉服干嘛。现在病房温度都调整的刚好。”
“你拿出来。”王晓梅坚持。
周慕只好从里面翻出来一件已经过时的绿色的大棉服。因为跟婆婆相处的时间很短，周慕对她的衣着装扮都很陌生。所以，这会儿就连她手里提溜着的这件大衣到底是不是婆婆的她都不太清楚。周慕递给她。
王晓梅的腿受伤了，只是下地不太方便。但是，胳膊手都还利落的很。于是便在衣服里面来回翻腾了一会儿，找出来一张纸质存折。
周慕一看竟然是存折？有点儿惊讶。不过，这是老人的决定，她不好插手。依然静观其变。
王晓梅打开，盯着存折愣了一会儿才道，“你看，这里面足足有十六万。”
十六万？
周慕有点小意外，因为对于退休金不到两千的婆婆来说，这笔钱几乎是个天文数字。她从哪里来的？
王晓梅笑，“我当时办的退休，现在涨了不少，每个月除了有一千七百块钱的工资之外，还有安葬费，大概三万。”
怎么说着说着就到了安葬费了？
周慕完全跟不上婆婆的思路，如果不是看着她还好好的坐在病床上，周慕都觉得自己出戏了。
“所以你放心。”王晓梅真正的意图都没有一个缓和的阶段，直接暴露出来。“你放心我不会吃你一口闲饭。”
这句话周慕不爱听了。真的，周慕觉得自己要怒了。
摆明了先入为主，把她这个儿媳妇儿摆在一个心术不正的位置上。现阶段，她虽然不是什么贤妻良母，但是，对于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包括作为妻子，应该帮慕家成承担的责任。她一个都没有想过要放弃！
最主要的，夫妻本身就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婆婆这话不正是戳她的伤痛吗？质疑她跟慕家成之间的感情还是质疑她的人品这两个似乎都让周慕接受不了。
“所以，就算我死，你们也能有个最基本的保障。不会有生活负担。”王晓梅怎么看不出来周慕脸色已经变了？
周慕告诉自己，你是个有素养的人。她是一个快要走到生命尽头的老者。多一些体谅，不要放在心上，别记仇。大度点儿。你是最棒的！
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有一根弦在扯着那个想要周慕失控的神经，立刻爆发啊？
忍忍忍！
“这钱是卖老房子的钱，加上我这么多年的养老金。跟你叔叔生活在一起，我基本就是花点儿小钱。零零散散的也积攒了一些。”王晓梅的存款原来是这么来的。
不知道怎么了，刚才还在焦灼中备受煎熬的周慕，这会儿竟同情起婆婆来了。
“我一直不想跟你们一起住，其实，是我不想让我儿子受夹板气。我想让他过自由自在的生活。”王晓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就像拉着家常。
“妈，您是对我没有信心还是对您儿子没有信心啊？您怎么就知道慕家成就受了夹板气了？您不舍的我也未必舍得。”周慕笑。她怎么可能不心疼慕家成呢？他们两个是真正的相识于微。只是婆婆？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位婆婆可不是普通老太太那般看起来孱弱，其实骨子里硬气的很。不过，话有说回来了，她似乎也有硬气的资本。
在从家来医院的路上，慕家成接了一个电话。
一个足以让他认清母亲这么多年处心积虑的让他独自面对生活和不愿成为孩子负担的真相。这种双重考量之下，慕家成将心底那份掩埋起来的母亲的爱又重新唤醒！
原来，母性的光辉无处不在，但是，却让他无法在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
郑振桥的声音显得格外沧桑，“家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你妈妈当初执意要跟我结婚，目的也不过是不想给你今后的生活增加麻烦。这里每有一家婆媳关系闹僵的事情，你妈妈都会絮叨两句。还有，你爸爸去世以后，她总是失眠，睡不好也吃不好，体重已经下降了40斤。我也知道她在偷偷的攒钱。说是能给未来孙子最基本的东西了……”
郑老头缓缓道来，慕家成却无论如何都听不下去了。
慕家成一进门就看着母亲，他心里的那道坎儿过不去也得过去。“妈，你感觉怎么样？”
慕家成这个字一出口，不只是王晓梅，就连周慕都怔住了！
周慕是想让慕家成和婆婆的关系缓和，但是，眼前的这个速度……
快的惊人！
周慕自然不知道来的路上慕家成接到了郑振桥的电话。
不过眼下这个场景，说实在的，周慕酸了。觉得原本属于自己独有的那个慕家成很快就要跟人一起分享？这种心理是不对的，扭曲的，周慕承认自己错了。但是这一刻她竟然管不住自己罪恶的小心思，嫉妒了。
周慕真担心有一天，慕家成跟婆婆母子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密。而周慕跟慕家成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就像——《双面胶》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