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冰定眼一看,只见箱子里码放着一沓沓整齐的钞票,多数都是一元和五元票,以及十元的票面。
其中还有一小沓百元大钞,这是冬冰帮助星语的爷爷刘大海修建花池,刘大海付给他的酬劳。
另外的零钱,全是秋菊平素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血汗钱。秋菊经常挑一些山货到集市上去卖,饿了就啃上几嘴家里带来的干粮,渴了就喝自己带来的山泉水,从来舍不得多花一分钱。
她身上穿的衣服,全是用冬冰的旧衣服改制而成,从来没有为自己缝制过一件新衣服。
可是每年的春节,秋菊都要为儿子买上几块布料,并亲手为儿子缝制出几套新衣服,做上几双新布鞋。
箱子的一个角落里放着几页医院检测报告,以及几幅透视图片。
冬冰拿起检测报告和图片,一丝不苟反复看了几遍,原来母亲是患了绝症,肠胃已经千疮百孔,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肿瘤,大的如拳头,小的像蚕豆。
冬冰踉踉跄跄来到堂屋,把检测报告和透视图片扔在秋山的面前,怒发冲冠,“舅舅,你为什么要隐瞒我娘的病情?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我?你当着我娘的面,给我解释清楚!”
秋山老泪纵横,“冰儿,我早就想把实情告诉你了!可是你娘怕影响了你的学习,耽误了你的功课,让我一定要守口如瓶,不能告诉任何人,更不能让你知道一点消息。”
秋山小声哽咽,“当初医生说你娘最多只能活三个月,我当时如同晴天霹雳,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你,让你不要再去念书,在家里帮忙你娘做一些活计,或许你娘会多活上一段时间。”
“可是你母亲是一个倔犟脾气,认准了的理,即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冰儿,咱们认命吧!即使你知道又能如何呢?你娘已经是胃癌晚期,神仙也不能让她起死回生!”
冬冰心如刀割,母亲近段时间以来肯定受尽了病魔的摧残与折磨,可是自己还信以为真,以为母亲只是患了普通的胃病。
他还在学校里省吃俭用,经常为母亲买回来一些治疗胃病的西药,也经常到十万大山中,挖回来一些草药,煎熬给母亲喝。
可是这些药不但治愈不了母亲的胃癌,肯定还会让病情雪上加霜,让母亲更加难受。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每次喝药都会痛苦不堪、眉头紧皱,原来自己就是在坑害母亲。
冬冰跪在地上,胸膛里又装满了辛酸与委屈,“娘!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为什么要那么傻?为什么要独自承担痛苦?”
他一边失声痛哭,一边扇着自己的脸庞,“娘,我就是一个不孝子,就是一个禽兽,就是一个王八蛋!”
秋山抓住他的双手,“冰儿,你别再折磨自己了,这全是你娘命该如此!咱们只能接受老天爷的安排!”
冬冰痛哭流涕了一阵,郁闷的心情又缓解了一些,这才是世间最伟大的母亲,更是娘恩比天高的真实写照。
秋山打开练习本,指着上面的图画,“图上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你娘让你别再上学念书了,在家里砍柴种地,用她积攒下来的钞票,为她风风火火办上一场葬礼。”
秋山略为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娘吃了一辈子的苦,也受了一辈子的罪,从来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想从镇上请来裱纸匠和道士,为你娘扎上一些车、马、楼房,让道士为她念经超度。”
冬冰大脑一片空白,“舅舅,你不需要和我商量,只要能让我娘在天堂幸福,就按照你的要求去办吧!”
秋山把箱子里的钱数了一遍,一共有两万七千六百五十三元。他把这些花花绿绿的钞票装进了一个尼龙袋,交给了李老实。
“李大爷,我阿姐的丧事就全部交给你安排,尽量办得风光一些,如果钱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
此时天边已经升起了一丝曙光,李石柱指着院子里的十多箱月饼,“冰娃,这些月饼该如何处理呢?”
冬冰沉声说道,“石柱大叔,麻烦你安排人手,把月饼全部颁发到各家各户,让村里的孩子们都能吃到月饼。”
李石柱点了点头,带领着一群男男女女,开始分配月饼。
秋山为冬冰换上了一套雪白的孝服,头顶也绾上了一条长长的白布,腰上系了一根稻草编织成的绳索,穿上一双白布鞋。
李老实把一根哭丧棒塞进冬冰的手里,哭丧棒用一根桃树枝做成,把树枝用刀子削得光滑锃亮,然后在木棍上面裱上一些碎白纸,就成了哭丧棒。
这是大山里面的习俗,每请到一个帮忙的人,孝子必须拄着哭丧棒,跪在帮忙人的院子里,直到帮忙人答应,方可站起身。
其实不用孝子去跪地乞求,村民们也会自愿来帮忙,但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任何人也不敢违背。
李老实领着冬冰,走出了院子,来到了王树根的家门前,冬冰扑通跪在地上,双手拄着哭丧棒。
李老实向王树根说明了情况,其实王树根夫妇俩昨天晚上就去帮忙了,现在只是走一个过程,让孝子来表达一下诚意。
王树根慌忙搀扶起冬冰,泪眼婆娑,“冰娃,你不要太伤心难过,以后我们全村的老百姓,都是你的亲人。”
这也就是大山里的人家,总要想方设法生男娃的重要原因,因为只有生了男娃,以后死了才会有孝子跪地感恩,出殡时才会有孝子摔火盆。
这个寨子只有七八十户人家,冬冰跪遍了每一家人的院子,花了近两个小时,才完成了请人帮忙的任务。
李老实安排一些壮年男人到镇上采购一些丧事用品,还派出能说会道的王树根去聘请纸花匠和道士。
他又让他的大儿子李石柱负责敲凿墓碑,二儿子李大树负责制作棺木。
女人们负责烧火做饭,招待客人,一些男人磨刀霍霍,负责杀猪宰羊,大家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忙碌了起来。
冬冰跪在地上,脑袋里全是母亲的身影,前几天还能听到母亲的唠叨,想不到现在却是阴阳两隔。
七个小表妹也穿上了雪白的孝服,她们簇拥在冬冰的周围,如同一群白色的小天使。
喜娣、来娣和暖娣的手里拿着几个月饼,津津有味吃着香喷喷的月饼,她们年纪尚小,还不明白死人是什么意思。
来娣掀开秋菊脸上蒙着的白布,几个小表妹争先恐后把月饼凑到了秋菊的嘴角,“姑妈,你别再睡觉了!赶紧起来吃月饼吧!”
暖娣奶声奶气,“姑妈,表哥为你买回来了好多的月饼,你肯定最喜欢吃了!”
冬冰忍不住又是泪如泉涌,他把几个小表妹拥抱在怀,“你们的姑妈再也不会吃东西了,再也听不到你们的呼唤了!她已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再也不会回来了!”
几个小表妹不明白冬冰所说的意思,“姑妈只是在睡觉,她很快就会醒来,就会陪我们玩,就会给我们做好吃的烧饼。”
招娣、盼娣、迎娣和归娣已经明白死人的意思,死人就是再也不能吃饭与喝水,再也不会说话与做事,更不会听到别人的说话。
她们姐妹四个拉过三个小妹妹,“你们别再烦表哥了!姑妈已经死了,她再也不会吃东西了,更不会抱我们了!”
三个小妹妹异口同声,“姐姐,你在骗人!姑妈很快就会醒来,她就会吃香喷喷的大月饼!”
冬冰又把白布盖在了秋菊的脸上,他小声哽咽,“娘,你听到我们的呼唤了吗?你听到小表妹们的唠叨了吗?”
冬冰往火盆里烧了几沓冥币,“娘,你生前节衣缩食,希望你在天堂一切安好,不要再省吃俭用。”
冬冰泪眼朦胧,“娘,你肯定能够与我父亲重聚在一起,又与他共结连理,又能找回幸福与快乐。”
冬冰只有两岁时,他的父亲就死在了砖窑坍塌的烈火中,他还没有来得及记清楚父亲的面貌,父亲就匆匆离开了人间。
他只能从母亲的枝言片语中找回父亲的记忆,听母亲说,他父亲头脑聪明,什么事情一看就会,是一个泥水匠,更是一个技术精湛的木工。虽然他从来没有读过一天书,却会看各种各样的施工图纸,就是一个能工巧匠。
可是天忌英才,他父亲才二十五岁,就永远离开了繁华的红尘。
冬冰还听到村民议论,他的父母非常恩爱,俩人心心相印,从来没有吵过架、闹过矛盾,是村民眼里的模范夫妻。
俗话说真正相爱的两个人,很难白头偕老!或许这全是命中注定,全是上苍的特意安排!
冬冰的心灵,如同被一把利刃剁成了千万块,他剧痛难忍,仰头长叹。
“苍天呀!该走的人不走,你妾为天!阎王爷呀!不该走的人却走了,你妄为地!”
黑子摇头晃脑走进了堂屋,它匍匐在秋菊的面前,眼眶里流出几滴豆大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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