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觉得焉岛老师十分可疑。
并不是我神经敏感, 也不是我非要把两个完全不搭边的人联系在一起, 主要是太宰前科累累, 由不得我不怀疑。
游轮上的沉默引路者,新晋管家银吉, 现在的家庭教师焉岛众二,这三个身份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成长轨迹——
刚开始不敢说话, 怕暴露声音;
接着就是学会变声的银吉管家,在我失明时出现, 视力恢复又再次消失;
最后是彻底改头换面的焉岛老师。
如果焉岛众二真的是太宰, 这种能把我都骗过去的易容他是怎么学会的?
啊,我差点忘了, 这人学习能力强到变态, 说不定自己随便瞎搞搞就会了。
前几天, 为了证明能将我的课程包圆,他把国木田的活儿都抢走了。
我眼睁睁看着他花费两个小时翻了一遍高中数学教材, 翻完后把书一合, 随便摸过去一张模拟卷开始答题。
最后,他用了不到一半的考试时间, 打了个满分。
行吧, 聪明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该用怎样的词汇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呢?
——洗洗睡吧,狗命要紧.jpg
晚上不睡觉还不秃头的, 那都不是正常人。
就这样, 我怀着满心怀疑回到家, 刚好在门口碰到焉岛老师。
和他那双红通通、大概率是发炎了的眼眸对视上的那一刻, 这种中标的既视感变得更加强烈。
“老师,您的眼睛充血情况好像更严重了。”
我抬起头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状似关心地说道:“我把家庭医生叫来给您看一看吧。”
焉岛老师推了推眼镜,转过头不让我看他的眼睛,微笑着婉拒道:“已经用过滴眼液了,没什么大碍,就不麻烦医生了。”
“这样啊……”
我微微颔首,没有再坚持。
如果焉岛众二不是太宰,揪错人就尴尬了;但如果他真的是太宰,我该怎么让他自己暴露呢?
我决定从夜宵下手。
当晚,做了辣味的汤咖喱。
“啊,我忘记问老师能不能吃辣了。”
我挠了挠头:“再给您做份正常的吧。”
“不用。”焉岛老师一脸淡定地用勺子给自己舀了汤,面不改色地喝下去:“我最喜欢吃辣了。”
“原来老师和我的口味一样,真是太好了!”我故作惊喜地睁大眼睛:“以后的夜宵我都做成辣的可以吗?”
焉岛老师抬起头直视着我,笑容无懈可击:“我求之不得,麻烦荔枝小姐了。”
第二天夜宵,我做了变态辣鸡翅。
焉岛老师目光微顿,然后微笑着对我说:“谢谢,我特别喜欢这个。”
第三天,麻辣小龙虾。
第四天,火鸡面。
第五天……
白天正常上课,晚上进行辣味夜宵大挑战。
坚持了一周,焉岛老师终于拉肚子了。
于是我让管家给他送了整整一箱痔疮膏——都够他用到下辈子的。
“焉岛老师,今天的夜宵我做清淡点吧。”我摆出担心又无辜的表情问道。
“不不不,请继续做辣味的夜宵。”
倔强青铜焉岛老师刚从厕所出来,哆哆嗦嗦地抽出椅子坐下:“我就喜欢辣的。”
我:“……”
你可真行。
随着挑战的不断升级,焉岛老师已经从最开始的面不改色,到后面虽然看着淡定、但脸颊和耳朵被辣得通红的程度。
越这样,我就越觉得这人是太宰治。
如果不是,他完全可以推说自己吃不了辣,没必要跟我这样硬耗着。
同时,他的眼睛发炎情况似乎越来越严重,看着跟兔子一样。
吃辣的时候,他偶尔会用那双红通通的眼眸看过来,在我注意到并回望过去的时候,就垂下视线不再看我。
但是偶尔捕捉到的湿漉漉眼神,忽然让我有点不忍心了。
我就很想问问他,找罪受有意思吗?
眼睛既然发炎,就不应该再吃辛辣食物,他明知道这一点,可还是二话不说把那些自己不能吃的东西吃下去。
就像是……在惩罚自己。
【您说他这是何必呢?】
系统十分人性化地咂咂嘴,感慨道。
“很显然,他知道我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也知道我在故意折腾他,就是为了让他主动暴露。”
我语气冷淡地说:“我假装不知道,他也假装不知道我知道,现在就等着谁先开口捅破这层窗户纸。”
这就好似拉锯战,他越这样,我还就越不想开口揭穿。
耗着呗,谁难受谁知道,反正有苦说不出的人又不是我。
辣味夜宵共持续两周,之后他又请了一次假。
这次假是突然请的,没有任何预兆。
当天下午,我订阅的NHK电视广播向我推送了一条即时新闻——东京某座商场区发生一起异能犯罪团伙的武装绑架事件,有位无名英雄与犯罪集团周旋两小时,最终拯救了整座商场的人,又默不作声地悄然离去。
这座商场坐落在离我家最近的商业区,而那位好心人据说还被犯罪头子的枪托砸破了脑袋。
新闻视频里,我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棕色风衣。
那片衣角消失得特别快,换个非专业人士,估摸都注意不到。
沉吟片刻,我决定给安吾先生打一通电话。
“安吾先生,今天那个商场绑架事件和太宰的任务有关系吗?”
“嗯,那个犯罪团伙我们追查蛮久了……等等,你怎么知道的?看新闻猜的吗?”
我的内心此刻十分复杂:“太宰他……最近一直住在我这边。”
安吾先生沉默好半天,最后惊讶地问我:“你们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我也是刚刚确定,之前说的家庭教师就是太宰。”
我避重就轻道:“你们给他安排的工作是不是太少了?这人竟然有时间易容跑到我家给我讲课。”
安吾先生好半天没说话,估摸槽点太多,不知道从何处吐起。
最后他憋出一句:“那他课讲得怎么样?”
我实在不想承认他讲得好,于是模棱两可地说:“还行吧。”
“既然你说还行,那就是很好了。”安吾先生听出我话里的未尽之意,又说:“那就让他继续住你家吧。”
我扶额抱怨道:“安吾先生,我家可不是大型垃圾回收站啊。”
“既然是可燃垃圾,那就回收再利用试试。”安吾先生十分犀利地说。
我:“……”
“对了,之前忘记告诉你,太宰叛离港黑后让种田长官帮他找工作,种田长官想把他推荐给武装侦探社。不过现在认识他的人有点多,得等两年身份彻底洗白后再推荐。”
突然得知这件事,我叹了口气,顿时觉得脑壳更疼了。
这可真是……怎么都躲不开了是吧?
太宰治啊太宰治,你上辈子是瓶胶水,所以这辈子投生成粘人精了?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晚上焉岛老师回来,脑袋上多了一圈纱布。
看我的目光落在他额头上,焉岛老师伸出手指碰了碰被绷带缠了一圈的脑袋,若无其事道:“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什么大碍。”
我移开目光,用和平时一样的语气不动声色地说:“那必须好好治疗呢,万一感染就不好了。”
“是啊。”焉岛老师抬起拎在手里的外伤药:“不用担心,已经买药了。”
我一脸真诚地询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焉岛老师礼貌地朝我微微颔首:“谢谢。”
盯着焉岛老师匆匆回房的背影,我再次幽幽叹了口气。
当晚,我依照惯例去厨房做夜宵,某人咬着筷子头再次寻过来。
焉岛老师把脑袋凑过来,笑眯眯道:“今晚吃什——”
看到锅里热气腾腾的清汤面,他话音一顿,眼神瞬间凝固。
那一刻,像是意识到什么,他脸上所有生动的神情失去了色彩,陡然间变得苍白无力起来。
说不上来该怎么形容,好似被子弹击中,被刀子捅穿,被云雷贯顶,又像是法庭上面对宣判、已走到穷途末路的囚犯。
没有特别大的反应,是那种极端平静的绝望,却又隐藏着几不可见的、激烈挣扎的渴望。
——救救我啊。
我沉默着把面盛进汤碗,端到桌上,碗里飘着葱花和两个荷包蛋,溏心的。
我也不说话,双手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直勾勾地看着他拿起筷子吃面。
似乎在有意拖延时间,“焉岛众二”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里,丝毫不介意我不错目地注视。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几乎是一根根的把面抿进嘴里,吃到最后面条都坨了,再这么磨蹭下去,说不定我会直接把他的脑袋按进面碗里。
“我吃饱了,多谢款待。”
终于,他喝完最后一口汤后,放下碗筷,不等我开口就先把手套摘下来,又撕掉自己的易容。
额头上的伤口不小心被拉扯开,渐渐往外渗血,他也不怎么在意,重新把绷带草草地裹上。
我垂下眼眸,没有再看对方的脸,目光转而落在太宰的手上。
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肤色如白玉,压根没有任何烫伤的疤痕。
我忽然伸手拉住他。
很熟悉的触感。
太宰一动不动,乖巧地任由我抓住他的手。
他的袖子挽上几折,露出一截干净瘦削的手腕,曾经割腕留下的疤痕几乎消失不见。
那肤色白得过分,隐隐可以看见淡青色的血管,脉搏柔和且稳定,但多少透着几分虚软无力。
像求饶,也像抚慰。
太弱了。
我心说。
只要我想,轻轻松松就能折断他的手腕。
我沉着脸松开手,顿时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面前仿佛不是个人,而是团软绵绵的棉花,我锤一拳都觉得不解气。
“游轮上给我引路的人是你。”
我冷声说道,用的是陈述句。
太宰的表情依旧平静,平静的就像早被宣判了死刑,如今不过是正走在被枪毙的路上。
“是。”他说。
“银吉是你。”
“是。”
我抬起头,和他暗红色的眼睛对视。
“戴美瞳了?”
太宰睫毛颤了颤,垂下脑袋,不怎么熟练地摘下美瞳,重新抬起头时,用红通通的兔子眼睛看着我。
发炎情况这样看着反而更严重了。
我猜这美瞳他很可能一天从头到尾都不摘下来,不然怎么会把自己的眼睛祸害成这样。
“是。”
连续三个“是”后,我直接被气笑了。
“你是在跟我比谁的马甲更多吗?”
他自知理亏,没有说话。
“太宰治你可真行,黑手党做得,管家做得,补课老师也做得……角色扮演好玩吗?是不是这天底下就没有你做不成的事?”
这次太宰想了想,认真中带着几分羞赧地说:“我生不了孩子。”
我:“……”
竟无言以对。
“为什么要做这些?”
我定定地看着他
太宰并没有正面回答我。
他笑了笑,清润的声线里带着几分故作轻松:“无瓜酱如果讨厌我做这些,那我以后……不再做就是了。”
我沉默下来,良久,轻声问他:
“太宰治,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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