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心然坐在屋中,也没开灯,就像整个人都融入了屋子的黑暗之中。
dv机没有电了,自己关机,还静静地躺在脚边。
两大冲击交错留在脑海,一左一右,循环个不停。
季心然趴在落满尘灰的桌子上,身体像是这破旧桌身的一部分,快要跟着腐烂。
dv机明显是z拿来的录像。单独面见莫紫情的诏时,两人坐在茶馆中,离得较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这两人……甚至还前去看了江水,像是真正的恋人在散步。
他们本就曾经是真正的恋人啊。只是彼此错过了。
原来昨天诏时所谓真正的约会是去见莫紫情?
季心然首次这么害怕黑暗,像是一刻都不想多呆,拿着手机接连打了很多电话。
一直打到第十一个,打到恍惚,还以为只是为了听这单调的铃声,对面才终于接通。
反而是接通的这一刻不知该怎么办了。拿着手机,手指不争气地抖了起来。
“你干什么。”
声音很冷,一如往常。
夜色中的手机散发着微光,像是永远得不到注意的微光。
连这洁白小巧的手机都是诏时送的,作为听话解谜的嘉奖。
夏季的夜晚慢慢终结了,还记得落地窗前他特意讲些恐怖故事,就为了看她惊恐躲起来的那个笑容。
只是稍微想一想,泪水就控制不住了。曾经一个人呆着的十多年,明明也有过非常难受的时刻的。
“哭什么?”
季心然已经尽力想控制声音,但对面的人似乎依然能觉察到。
“怎么了?没有什么事我要挂断了。”
如果不是执着地打了十多次电话,恐怕连这句冷淡的话都听不到。
“……电灯坏了。”季心然擦了下泪水,小声说了句。
对面的人似乎僵了僵。
“就为这点小事?”诏时停顿了下,“电灯坏了?”
“嗯。”
“就因为电灯坏了,你给我打了十一个电话?”诏时的语气甚至听起来已经相当无语。
“……你会过来吗。”季心然攥了下手机,“现在。”
对面一阵沉默,似乎已经为她的勇气所深深折服。
“季心然,你觉得我是谁?”
“我的雇主,续命师……死神。”季心然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冷静。
“没有灯泡维修工的身份,没记错的话。”
“别挂断电话。”季心然似乎能预料到他要做什么,紧张得牙齿都打了下颤,“我实在不熟悉这边……”
“去找阿文,不要找我。”
电话还是冰冷一句之后,彻底恢复成了忙音。
季心然呆呆地看着手机,看了半天,才又趴回木桌上,很久没抬起头来。
是吗……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硬撑着的时候,可以面带微笑,镇定自若;但一旦分别,恐慌感来袭时……可以卑微到哪怕一两句言语都会渴求,为了见一面……什么都愿意去做。
这恋人像是生活在阴影之中。季心然恍然能看见前方的诏时,小心地跟着诏时,却始终活在世界的背隅,活在看不见光的潮湿角落中。
我想见到你,我有权见到你……因为我是你的“影之恋人”。
季心然……你可以再主动一些。拼上性命,拿出最大的勇气试试看,像阿来曾经说过的一样。
季心然擦干泪水,喘息了几次,做了平生中最为执着的一件事——接着拨打电话。
他可以不接的。他可以关机,或者将叫“季心然”的这个人拉进永久黑名单。
但他没有,说明还有希望。
“你有完没完。”清亮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已经带上了比刚才更深的寒意,“我要睡觉了。”
“a先生,求你。”季心然咬了下嘴唇,强制不让语气听起来真的有那么卑微,“过来一下……只呆几分钟也行,好吗。”
“十一分部连个能修电灯的人都没有?”声音停了下,“明天他们可以集体辞职了。”
“等下,和他们无关。”季心然紧张起来,“是我想……”
“想?”似乎传来了声冷笑。
“……想见你。”季心然将头垂下,“现在……很想见你。”
电话对面在沉默,空气里飘满熬人的灰尘。
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暧昧不清,能将两人关系推向深渊的话。
季心然站在悬崖边,甚至闭上了眼睛。对面的一句评价就可以将她推入不见底的黑暗,只能静静在等。
或许还能挣扎几下?趁还活着的时候。趁已经走上了不归路,回不了头。
“想看到你……哪怕不用开灯,坐在这里也好。只说几句话,或者在街头,只看一眼就走。”季心然攥着手机,梦呓一般,“你有时间吗……a先生。”
一刻也好。远远看着也好。大雪落下,只有唯一的光束。
“没有。”
电话再次挂断,恢复成一片忙音。
季心然茫然看着手机屏幕,就这么呆看着,雪花一点点积满了全身。
十七年了,终于等到了白桦城下雪的时刻,世界比想象中要安静,几乎能听见冰壳细小碎裂的声音。
冰冷的河水一点点积起,从脚踝上升,身体自由地沉了下去。
自由。从一开始……一直都很自由。
“副长。”
躲在小巷里的人吃了一惊,两个人纷纷站起,想要打声招呼。
“让开。”
诏时连话都懒得再多说一句,浑身带着杀气,直奔江岸旧居民区而去。
这小区内都是歪窄并立的老房子,独立于旁边二层筒子楼的一座像是被夜色同化,沉得没有一点声音传出。
他不想来的。接电话之前也是一个人站在通江大桥之上,听着江畔的流风。
可这无止境的电话把所有意境都破坏了,甚至连安静片刻的时间都不给,一个接一个的过来。
即使诏时脸皮再厚,也不希望站在桥上,被远处的行人当成大型自动音乐播放器。
让他丢脸这件事,一定也要回馈给她,让她好看。
十一分部的人会将季心然安置在这边,也着实令他意外了些。要论办公楼,那边也不是没有。
古老的居民区。诏时淡淡冷笑了声,听说十一分部的那个负责人以前是总部的,三年前因为一句话被靳文调了出去?
既然习惯了调动,一定也不介意被调得更远一些。比如冥界。
诏时推了下门,有些意外。本想像对待阿朗以前出租房那种破房子一样,直接拆了大门让她后悔打这几个电话,没想到大门没给他这样的机会,一推直接就开了。
屋内确实很暗,这对怕黑的季心然来说应该是个挑战。按了两下开关,看来灯泡坏掉不是她编造的谎言。
诏时站在门口,适应了下屋内的黑暗,也没看到迎接的身影。
本该被冷脸教训一顿的人俯在桌台前,没盖被子也没披件外衣,好像就这么睡着了。
还以为是多大的事。说了那么多遍“想见”,就这么睡着了?门也没锁,是特意方便外人过来入侵?
诏时周身凝聚着股煞气,直向沉睡的人走来,刻意制造了些声音,踢飞了地上的破瓶烂碗都没唤醒她。
桌边的少女睡得很沉。长发温顺地侧垂而下,头倚在交叠的手臂上,睡姿安静,毫无意识有闯入者。
桌上即使整理过,依然混乱一片。油渍刻在桌面,玻璃水杯上面粘了厚厚的污渍,似乎很久没被人清洗过了。
诏时瞥了眼季心然手指边的手机。即使睡着,她依然攥着手机,一直没放下。
打了电话就睡觉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诏时忍着怒火,捉弄性地按了了两下屏幕,真想为了之后这几天的自由直接给她换个她打不开的手机密码算了。
锁屏壁纸是成片的薰衣草,还是上次去庄园时照的,无人映衬的紫色花瓣略显孤单。
屏幕的亮光漫在面容上,诏时能清楚地看见她闭合的睫毛尚有些湿润,挂着些泪珠,脸上也有未干的泪痕。
在梦里还有什么可哭的,梦里又没有吃人鬼。
“季心然。”
生硬喊了句她的名字,她似乎也听到了,但只微微勾动了下手指,又将脸向臂弯中埋了埋。
这态度完全不是想见谁,而是想被谁强行拖出去。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不客气了。
诏时伸出手,想强拽着她脱离桌面,手指尚未完全触碰到她的手臂,一股弥漫的寒气先缠绕过来,浸透指间。
这是什么?
诏时站在原地,一时停了动作。
多年的训练使他的感觉比其他异能者更为敏锐,绝不可能错过一丝异象。这像涉入冰水之中一样的感觉竟然是从季心然身上发出的,但她周身的气息又很正常,并没什么不对。
诏时掌控的力量本就来自于隙间深处,冥寒气息沉睡于体内,略微催动就会在周身游走。
受冥寒所影响,自幼这位操控人身上的体温就要比常人要低一些,对高温极为敏感,对低温的适阈度则比其他人要差。所以当别人穿起棉衣时,他可能依然穿着单薄外套。
如果有什么寒冷能让他快速察觉的话,只能说明这寒度甚至超过了浅淡游走的冥寒,对一般人来说已经是不能承受、能冻僵几次的温度了。
诏时锁起眉,将手探向她的面颊,额头,脖颈,四处都散发着同样的寒气,睡着的季心然竟然像是沉睡的冰山,本人似乎并无察觉,还在平静闭合着眼睛。
这寒冷是怎么回事。
诏时刻意保持着平和心态,手指轻轻拂过她的眼角。泪水很淡,并没在这满身寒气中化成冰霜。
有件事应该让你知道一下。小然的体温有些不正常,比平时要低。
之前阿朗说过这样的话,袁小月也是观测者之一,曾经被她身上的低温吓了一跳。
在采石场将她救起的时候她也在昏睡,那时还完全没感到体温有什么问题。如果那时已经散发了寒气,只是当时尚未超过冥寒,感觉不到呢?
意思是现在比之前还要严重了吗。
这一发现令诏时站立了许久,回过神来才感觉时间流逝得如此之慢,千百个念头一起晃动,大脑被晃得像要碎裂。
趴在桌上沉睡的人动了动,发出轻微的咳嗽声。
诏时这一瞬间的反应比作战时还要迅速,将手抽回,再现身时已是出现在门框以外。
“……啊。”
模模糊糊中在屋内看到人影,刚揉了下眼的季心然被吓得瞬间睡意全无,惊叫了声。
“鬼……”下意识地抱紧贴在胸前的兔子小白,季心然差点和椅子一起滑到桌子下面去,整个人贴到了老式木柜上,“别……别过来……”
“我能吃了你?”
冷淡清透的声音传来,才将狂跳的心脏按压回去。
“……a先生。”
季心然愕然,声音透着迷路般的茫然,不知道这是不是梦,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刻见到诏时。
他说过不来的。想起那句话,还能升起窒息般的疼痛。
“有事,路过。”诏时简单回应了两句,“没想到你在这片街区。”
“……是吗。”
季心然眼里依然升起些光亮,这么简单的骗术怎么可能相信。他还是来了,虽然刻意拒绝了多次。
果然是主动才会看到奇迹,已经知足了。
“我没看出你有多期待。是在给我留门?”夜色中看不太清诏时的表情,只能听出和平时一样淡淡的嘲讽,“还是在等别人。”
“……没有。”只是太困,忘记关门而已,季心然用话掩饰脸红,顺势依然不太自信地确认了句,“你来这片街区,是不是还有事要忙……需要帮忙吗?”
诏时暂无回应,屋内空气陷入一片僵冷之中。
“我刚来,已经想赶我走了?”诏时浅淡地笑,笑得寒风四涌,“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想召唤就召唤,想赶走就赶走?”
“不是,我……”
“你过来。”
诏时的命令带着不容人反驳的压迫力,季心然不敢上前,脚步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去。
脸颊再次被他攥在手心,几乎已经习惯了,但今天有些格外地开心。
“杀了我也行。”季心然苦笑,“死在你手里……我很愿意。”
身体被猛地推开,季心然猝不及防,呛了几口冷气,靠在桌边许久才缓过来。
“感受到惩罚的威力了?”诏时微微冷笑,“没那么容易死,你早应该知道。好不容易成为我的‘女友’,这才几天,就已经想死了?”
不,我很开心你能来看我。季心然低下头,语气间全是掩饰不了的幸福感,“所以死在这一刻的美梦中……总比将来某日死得不明不白要好。”
“别提这个字。”
诏时从未将音量提到这么高,季心然稍微被他吓到,呆呆地凝望着他。
“……别提死。”诏时压了下话音,恢复平淡,“我说过,更想让你生不如死。”
“跟我走。”
“……去哪里?”季心然还在呆着。
“去哪里?当然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