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龙体欠安后，吴昭仪代理国事。以为圣人祈福为由，改元正康。
正康元年的长安城百姓，在很多年以后可能会忘了，在腊月二十六这一天，太子李贽谋反未遂。但他们一定记得这场几十年不遇的暴雪。
瑞雪兆丰年，有时仅仅是个美好的愿望，随着这场暴雪而来的，还有一场罕见的寒潮。
而此时天寒地冻，鹅毛大雪里的柳青萍，也没料到很多事情，从这一刻开始发生。
圣人李焕晕过去之后，吴昭仪和左右内侍，手忙脚乱地扶着李焕。
太子那一边，见金吾卫早有准备，箭雨并不管用。
亲率骑兵，与埋伏在官道两侧山丘上的步兵，浩浩荡荡向圣驾突袭。
“变阵！”
杨铉一声令下，金吾卫将盾牌从头顶移至胸前，一支支长矛从缝隙不断刺出。
然而叛军众多，金吾卫组成的护卫队只有三百人。纵使训练有素进退有度，终归双拳难第四手。
金吾卫不仅要战斗，还要分出心力护卫圣人，实在是左支右拙。
太子的人，很快就冲杀到眼前。
柳青萍甚至能看到太子的脸，那本该是一张俊逸的脸，却有一道狰狞的伤疤，自他的左脸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太子根本没有生病，此前派萧良娣去太医署果然是为了试探。
不断有金吾卫倒下，喷涌的热血浇在雪地上，冒着白气。
眼看阵型要被叛军冲垮，情势越来越危急。
金吾卫需要专心迎战，才有可能突围成功。
“去车辕下面！”
柳青萍喊了一声。
吴昭仪匆匆回头看了她一眼，身边的内侍急得直跺脚：“这……这怎么能行！这于礼不合呀！圣人九五之尊，怎能钻车底，传出去，要叫天下人耻笑啊！”
“扶着圣人，去车辕下面！”
吴昭仪当机立断，圣人昏迷不醒，若是丧命此处，何谈颜面。
那内侍哭丧着脸，踟蹰不前。
“噗！”
刀剑入肉的声音，旁边护卫的一个金吾卫应声倒地，立时有其他人添补他的位置。
柳青萍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浴血奋战的杨铉，不再犹豫。仗着她与生俱来的一点蛮力，扯着李焕的两条胳膊，将昏迷当中的李焕，迅速拖到了车辕下面。
方才在夹道东门，圣驾已经由步撵，换为马车。
车辕下面的空间，能藏身四五个人。
柳青萍把李焕拖进来后，吴昭仪也跟着钻了进来，方才哭天喊地，不肯藏在车辕下避险的内侍，腆着老脸颤颤巍巍地爬了进来。
吴昭仪环抱着李焕，一脚踢在内侍的头上：“谁让你进来的？圣驾有难，你该尽心尽力铲除敌寇才是。”
那内侍‘哎呦’一声，捂着脑袋，又钻了出去。
巨大的马车，暂时给圣人提供了喘息的空间。
没了圣人这边的顾忌，金吾卫再度变阵，与叛军厮杀。
柳青萍觉得手脚发冷，身上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不断有蜿蜒的血迹，淋在雪地里，还有的顺着辐辏一点一滴，晕染在脚下。
入耳的是刀枪拼杀声，和刀剑入肉声，血腥味弥漫。
“啊啊——！”
一声惨叫，是刚才那位被吴昭仪赶出去的内侍。
“咚！”
内侍倒在地上，柳青萍下意识看过去，只看见剩下半个脑袋的尸体，在雪地里抽搐。
她顿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赶紧别过脸去，试图忽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金吾卫与叛军的厮杀还在继续，柳青萍却发现，他们的步伐越来越凌乱。
金吾卫，坚持不了多久了。
她不禁望向吴昭仪，如果这一切都是吴昭仪一手策划，那她是否料到情况如今天这般惨烈。
柳青萍紧紧握着手里的布条，上面写着‘青瑶’两个字。
这是蕊姑姑冒着被张嬷嬷发现的风险，在掖庭塞给她的。她现在终于懂了蕊姑姑的用意，蕊姑姑是在提醒自己，小心这场叛乱。
看来事情似乎超出了吴昭仪的计划。
吴昭仪这么多年一直扣押蕊姑姑，无非是手中没有兵权，想借着这股前朝的力量，做对她有利的事情。
吴昭仪想来是同这伙前朝力量达成了什么交易，也或许是以蕊姑姑为人质，或许……人质中还有姜鸿。
柳青萍想起，柳三娘确实曾经跟她说过，姜鸿曾自称**星，柳三娘才称呼他为阿星。再结合蕊姑姑的呓语。
在姜鸿在破庙里与柳三娘初次相逢，死在那个冬天里的老仆正是姓盖，没准盖神医与这件事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柳青萍又想到，盖昂前去东宫为太子问诊的事情。
柳青萍打了个哆嗦，余光看了一眼吴昭仪，这个女人为了后位果真不择手段，甚至铤而走险，不惜以身为饵。
不断有金吾卫倒下，鲜血洇透积雪，缓缓流淌到脚下。
柳青萍抱着李焕的头，乌黑的瞳仁盯着脚下的鲜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昭仪没想到会是这般惨烈吗？”
吴昭仪抬头看了一眼问话的柳青萍，眼神里似乎有讶异，神色复杂。
柳青萍方才担心杨铉的安危，想到如今在这车辕下躲藏，迟早要死于乱刀之下，就没什么问不出口的了。
很显然，吴昭仪的计划除了什么岔子。
“我以为他们会投鼠忌器。”吴昭仪欲言又止。
没想到，遇到的是一群疯子。本来她的计划是，手里握着萧蕊姬和**星两个关键人物，这两个人是前朝欲孽的精神领袖，以常理度之，前朝的人无论如何也要顾及这两人的性命，因为如果没有这两个人，他们就再没办法打着前朝的旗帜做事。
她这才敢驱使他们，让他们假意襄助太子叛乱。按照计划，他们会在关键时刻反水，生擒太子。
万没想到，这群疯子不管不顾，竟假戏真做。
短短两句话，如果被外人听见了，以为她们在打什么哑谜。两人却都心知肚明，此次很可能在劫难逃。
柳青萍跌坐在雪地上，久久回不过神。
难道这次，真的要死在这里吗？她看着外面躺在雪地里的内侍，他仅剩的半个头颅上，一直眼睛睁得大大的，似惊恐，又似不甘。
“保护圣驾！清缴叛军！”
“保护圣驾！清缴叛军！”
“……”
一声声呼呵自不远处传来，援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