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语调还是没什么起伏,语速却又快又急,像有狼在后面撵。
柳青萍这下是真愣住了,眼睛睁得圆圆的,嘴张得大大的。她发誓,这是她从出生到现在听过的最惊悚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
杨铉……这是!这是!对自己有意思?
不过,让她住在杨府,意思是让她从良,做他的妾室之类的吧。说实话,以杨铉的身份,她一个教坊女子,让她做妾都已经是很抬举她了。这要是别人,没准就感激涕零,跪在地上恨不能亲杨铉的脚了。
柳青萍却尴尬起来。之前她有意接近杨铉也好,主动勾引投怀送抱也罢,全都是情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甚至连对他的爱慕之情,也表演得有些用力过猛。
杨铉如此突然的表态,弄得她措手不及。柳青萍人生第一次慌了手脚,尬在原地不知怎么办才好。
现在广乐公主的事情一解决,她就没了性命之忧。此前杨铉也答应过她,只要她帮他斗倒广乐,他就上书请圣人为“太湖转运石”封侯,这事一成,高皎也答应过自己要封她为掌乐娘子。
她现在声名远播,也算是新一代伶人里头一份了。再熬个十几年,甚至不用那么久,自己接王团儿的班不是什么难事。
用八个字形容她现在,就是:功成身退,前程似锦!
如果之前的某一个时刻,杨铉这样问她,或者出于贪欲或出于畏惧,她也许会同意。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嘛!
杨铉本来说完这句话,就正襟危坐起来,等着柳青萍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感谢自己的大恩。结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柳青萍说话。他狐疑地看了一眼柳青萍,见她神情犹豫,心中不屑:哼,这女人,不见兔子不撒鹰。
“怕什么,又不是不给你名分。”杨铉大发慈悲地开口,语气隐隐不耐,这女人等什么呢。
柳青萍觉得额头冒虚汗,自己费劲巴力在杨铉面前表忠心。戏演了一场又一场,试图让杨铉相信自己对他一片痴心。现在杨铉似乎有点信了,自己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她心中思考的对策,抬头看了一眼杨铉越来越阴沉的神色,忽而计上心来。
她起身跪在杨铉身前,未语泪先流:“将军终于懂奴的一片痴心了,青萍好欢喜。可一想到,奴以后要跟别的女人共侍一夫,我的心里就心如刀割。”
杨铉脸色一下就阴沉下来,一把抓住柳青萍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你想说什么?”
“将军以后总要娶妻纳妾,一想到这我就如同万箭穿心般难过。与其到时痛彻心扉,还不如此刻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柳青萍眼泪哗哗直掉,已是泪流满面。
“你拒绝我。”杨铉脸色阴沉地要滴下水来。
柳青萍神色哀戚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杨铉一双孤冷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似乎在分辨她这番话的真实性。
半晌,冷冷说了一句:“你利用我。”声音寒得如同腊月天的冰雪,能把空气冻结。
柳青萍如今知晓了杨铉的厉害,知道他心思缜密,只是素来孤傲,不屑于使这些鬼蜮伎俩罢了。她不敢一味地说假话:“想保命的心是真的,爱慕将军的心也是真的。我来找将军,发乎于情,但总要有命在才能继续看见将军。一个性命危在旦夕的人,第一个想起的一定是她最爱的人啊。”
虽然自此以后她跟杨铉桥归桥路归路,但是万万不能得罪,不然真就拆了东墙补西墙,永无宁日了。
杨铉显然还处于被拒绝的盛怒之中,他是天之骄子,不管什么东西,得来都不会功夫。向来只有别人有求于他,没有别人拒绝他的时候。
柳青萍心中忐忑,有些不敢看他寒意凛然的双眸,她紧闭双眼,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
两人之间一时间僵持起来。
正在这时,车子突然向前晃动了一下,杨府到了。杨铉甩开柳青萍的下巴,坐了回去。
“将军,到了。”杨金元在外面恭声说道。
杨铉带着怒气出了车厢,将柳青萍的身子撞得一歪,他下了车大步流星地往门口走去。杨金元见了一愣,好好的怎么了这是?难道是广乐公主红杏出墙,刺激着了?
杨金元丈二摸不着头脑,顾不上别的,快步跟在杨铉的身后,想说点高兴的事逗主子开心:“将军,柳娘子……”
“啪”地一声,一计鞭子挥在杨金元身上。他话说了一半,冷不防一鞭子抽过来,疼得他原地打滚。这几年来,第一次,杨金元没摸准杨铉为什么抽鞭子。
杨铉惩戒了乱说话的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口仆从过来扶杨金元。“去,去,去。”杨金元当着手底下人的面,被落了面子,也暴躁着呢,他坐在地上一边龇牙咧嘴,一边若有所思地望向车子。
车厢里的柳青萍,在杨铉下车以后,迅速收起了哀戚神色,拿出手帕细细地擦了把脸。
“嘶——”她擦到下巴的时候,皱了皱眉,杨铉这厮的手劲可真大。
不过这小插曲并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今天对她来说是个好日子,从今往后天高任鸟飞,至于杨铉生不生气无所谓,只要他能履行承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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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杨府。
“娘子,你说杨将军能信守承诺嘛,吃力不讨好的事谁愿意干啊。”翠娘在给柳青萍收拾东西,她已经得知柳青萍的计划成功,她们随时都会离开杨府。
“你说的对,吃力不讨好的事谁都不愿意干,不过杨铉可不是什么蠢人。”柳青萍的言下之意就是说,上书“太湖转运石”一事,杨铉吃力不讨好。可当时杨铉答应的很痛快,显然他有了后招,没准还会跟广乐公主这件事挂钩。他这样身份的人,手眼通天,办法总比困难多,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她只负责织网,能捞到什么样的鱼,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