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天的事，如今想来还有诸多疑点。比如郑意奴，她打听过了是被临时叫上了台，下达这个命令的据说是云韶府的主管。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吴昭仪一手策划，她该早有准备，不会如此仓促。
菩提子加酒曲相混，这方法虽然精妙，但这伎俩实施过程十分粗暴，直接将酒水泼在杨铉身上，再将自己生拉硬拽过去，简直是明目张胆。
在深宫浮沉近二十载的吴昭仪，身在乾陵却能与圣人勾连珠胎暗结的吴昭仪，顶着旧党重重阻力诞下麟儿重返大明宫的吴昭仪，会有这样的粗糙手笔吗？
柳青萍盯着药力已经残存无几的步摇，艳红的菩提子鲜红如血，仿佛随时就要滴落。
无论想要谋害她的人是谁，以她现在的实力都是无法撼动的。但不代表这件事她不会查，知己知彼才能谋定而后动。
不过现在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杨铉这个人，她要离得越远越好。
“娘子，这次国宴，听说杨将军也在呢。”翠娘哪壶不开提哪壶，还露出挤眉弄眼的兴奋神色。
哪知柳青萍现下最怕提这个：“你听谁说的，他们说了什么？”
翠娘没料想柳青萍反应这么大，似乎也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小心翼翼说道：“现在街头巷尾都传呢，说娘子你在国宴上与杨将军同席共饮，眉……眉目传情。”
她越说柳青萍的眉皱得越深，翠娘说到最后心虚气来，几乎听不见声音。
“从今日起，有人向你打听杨铉的事情，不要随意宣扬，不然我恐有性命之忧。”
“哪有这样严重，杨将军再凶残，也不至于因为这些口舌就要置娘子于死地呀！”翠娘十分不解，娘子先前不还说杨将军是“退路”吗？
“你不懂，今非昔比。”柳青萍叹了一口气，不想多做解释。
之前，她以为高皎等人只是想利用自己，博取杨铉信任，拉拢他进入新党阵营。不想，如今是想利用她破坏杨铉与广乐公主的婚事。
如果因为她，杨铉的名声有损，立刻就会有御史弹劾他名声不佳，不是公主良配，广乐公主与他的婚约顺势作废。
毕竟不止高皎、吴昭仪这一干新党不愿意看到他们成婚，就连高皎和广乐公主本人也不愿意，更别说连圣人也……
国宴上的情形，竟然传到了坊间，幕后必有推手。
婚约如果因为她受到影响，她就是破坏先太后遗旨的罪魁祸首。别人皆大欢喜，她死得彻彻底底。
翠娘察言观色，知道柳青萍不愿再提，没有追问只是应承：“翠娘知道了，从今往后，再有人跟我打听杨将军和娘子的事，我只推说不知道。”
“不说这些惹娘子烦心的事了。陈家不是前几天送来消息么，明日开宗祠，正式给夫人和娘子上族谱呢！”这在翠娘眼里，确实是件大喜的事情。娘子前前后后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夫人的心愿吗。
不料柳青萍的反应却淡淡的：“开宗祠那日我会去，至于上族谱的事情，母亲一个人上就行了，毕竟这是她的心愿。”
这是母亲的心愿，不是我的，柳青萍在心里悄悄的说。
她幼时也憧憬相信过，有一日能跟着母亲一道回家，有家的温暖和父亲的怀抱，那是做梦也会笑醒的场景。可如今她已不再是街头巷弄里被嘲笑没有父亲，伤心痛哭的小女孩。幼时心愿得偿，内心无甚起伏，多少个漫漫长夜，终究是等凉了血等冷了心。
“卿卿莫要任性，得入良人户籍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情。”
柳青萍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檀奴倚在门口。翠娘看见檀奴过来，很有眼色地寻个借口退下了。
也不知檀奴在门口站了多久，都听见了什么。
“我决定了，阿娘随陈昊过了户以后，我就不跟过去了。我本就还没有与乘云馆签订契约，纵然仍是贱籍，好歹是自由身，不想将自己束缚起来。”
檀奴知道她的性子，不再多劝。他慢慢走过来，想牵柳青萍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
他神情一暗：“卿卿这是恼我了？”
柳青萍摇摇头：“方才我同翠娘说的话你都听见了？那你该知道我此番能回来是死里逃生。往后……往后也是前途未卜。”
此前及笄宴那次，杨铉来找她算账。檀奴替她挨了一鞭子，她就知道檀奴也许是对她动了真意。世道艰难，一颗心太过沉重，她也还不起。
再说，以她如今的状况，能少拖累一个是一个。
“我知道你是恼我此前不与你说实话。”打从进门开始，檀奴就已经有了预感。这次进宫，柳青萍变了，看他的眼神也没了从前的浓情蜜意。
“我承认，初遇你时我是得了公子的授意，才向你传递虞二郎的消息，公子当时只跟我说要给你考验，我只当他是要提拔你，不想害你屡遭险境。”
檀奴眼眸半垂，细密长睫轻微颤抖，形同蝴蝶振翅。最初高皎将他带来乘云馆，本来是看中郑妙儿，让他盯紧一点。没想到郑妙儿不堪大用，高皎半路换了主意，要他引导柳青萍在虞二郎的事上使劲。
隔岸观火，坐观下属斗成一团，胜者才能做最好的棋子，这是高皎惯用的手段。
柳青萍当然知道他的不得已。平心而论，若自己似寻常小娘，小心度日少些野心，没有卷进这么大的旋涡。善良诚恳、温柔小意，檀奴会是个不错的情郎。
“我知道你的苦衷，是我贪心不足蛇吞象，怎能怪你呢？高皎想要利用我，我是躲不过的。与其他派别人来，我倒宁愿是你。”到底不忍见他伤心，柳青萍出言安慰。
见柳青萍态度有松弛，檀奴一把抓过她的手，捧在手心里：“我虽是公子指派过来的，但他只是吩咐我看着你，其他的我都是发自真心。”
柳青萍慢慢抽回手去：“檀奴，我要离开乘云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