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柳青萍这样说,翠娘只得不再提衣服的事。不过却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听着门口唱名,杨氏和崔氏的郎君一直没来,早先娘子想的招能管用吗?这可关乎着夫人和您的大事呢。”
“哪有什么事是十拿九稳的,尽人事听天命罢了。”高皎与她谈条件时,距离及笄宴只剩三日,柳青萍其实心里也没有完全的把握。时间仓促,只能想出这一个铤而走险的法子。
堂前宾客来得七七八八,她叹了口气。
杨铉该是不会来了,再等下去不是个办法:“翠娘,不等了。这就准备去台上献艺。”
翠娘舒了一口气,这才定下心来,为柳青萍整饬衣衫。
“左金吾卫将军杨铉到!”
“万年县县丞崔缇到!”
“……”
随着迎客的龟奴高声唱名,正厅那边立时喧腾起来,有好事之人想看看这二人与“寒瓜娘子”到底有何关系的,也有想借机攀龙附凤的,还有人家里有了适龄女儿,想钓金龟婿的,不一而足。
杨铉是在掌灯时分才姗姗来迟,带了自己的那位族叔和李副将,杨铉依旧是那副桀骜模样,此时应是刚刚下值,身上寒湛湛的铠甲还未脱下,更叫人心生惧意,不敢接近。
杨铉此番前来,实在是被逼着来的,心里满是火气,也没个好脸色,只觉得柳青萍这死丫头着实可恨。此前早有乘云馆放出的风声,说此回不似往常进馆来只需叫一杯点花茶。这回改为请柬制,只有收到请柬的贵客才能进门。
如今请柬炒出天价,千金难求。如此一来,得到请柬的人觉得有面子,得不到的眼红只能花更高的价格从柳青萍手里购买请柬。
她利用的就是这些勋贵的虚荣心思,本来不关心这场宴席的世家贵族,觉得别人能去的地儿自己不能去,显得跌了份,也就屈尊降贵地来了。
等到所有请柬放完,一些不得门路的人知道这次宴会有许多大人物参加,也急吼吼地想来,这些人甚至包括干谒的书生、想将女儿卖出去的落魄贵族、想钓金龟婿的阔绰商贾。
柳青萍赚得盆满钵满之后,又再次摸准时机,放宽了条件。放出口信,手里有请柬的,可至多带两个熟人前来赴宴。一时间,更是引来一群借机攀附的,借着这个由头上门拜访。
连军中同僚也明里暗里,委婉提出想与他一道赴宴。大家都是同袍,拒绝的次数多了,难免伤和气。
柳青萍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军营这一块,只给杨铉一人发了请柬,就是逼着他前来赴宴。
杨铉正兀自生气,没想到在门口就遇见了崔缇和他的两位朋友,
“杨兄,这是?”崔缇十分诧异,杨铉向来死脾气倔到底,他十分明确说过不来,怎的转变态度了。他们几人忙互相介绍寒暄了一阵子,杨铉脸色已是隐隐不耐。
崔缇看看他身后的两人,就已将事情经过猜得八九不离十,柳娘子提出了持请柬者,可格外带两位友人入场。怕是杨铉被身边人缠得心烦,这才不得以被“绑”来。
他心里隐隐为柳青萍担心,杨铉这人行事毫无顾忌,此前宁王世子李执,因惊了他爱马,愣是被他抽了三鞭子。也不知他当时说了什么,世子回家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柳青萍几次三番触他逆鳞,依他看来,杨铉哪里是来赴宴的,说是来算总账的还差不多。
杨铉冷着个脸,檀奴正在大门口接应贵客,一见是崔缇杨铉二人,忙躬身执叉手礼:“杨将军与崔县丞是贵客,柳娘子吩咐,只要是二位过来,不管来了多少人,只管往中堂最好的雅间招呼。”
杨铉的那张请柬其实早被他丢了,他今天本也是打算,若是被拦在门口,他直接便拎了鞭子冲进去,将那小妇人当众抽几鞭子解了这口恶气。
不料一拳打在棉花上,杨铉一言不发,抬脚进了乘云馆,
崔缇见他一副山雨欲来之势,赶紧跟在他身后。说到底,柳娘子也是因为他才卷进抛尸案,才与杨铉有了这些纠葛。今天是柳娘子大日子,若是杨铉砸了场子,以后自己便没脸再面对柳娘子了,更不要提还要与她探讨案子。
崔缇一路上没话找话,试图转移杨铉心神,不过收效甚微。杨铉肆意惯了,若是有人给他气受,从来就是当场就还出去,哪像这回整整憋闷了三天。崔缇与他搭话,他也只是随意应付几句。
及至两人来到中堂门口,崔缇倒是眼前一亮。只见一群人围着一个作画的老者。老者正是此前为柳青萍屏风作画的徐老,如今徐老正依然在门口绘屏风。徐老宽衣大袖,头上发簪戴得歪歪斜斜,撇着嘴角眯着眼,老神在在地哼唱不知名的曲子,颇有魏晋风骨。
徐老依柳青萍的要求,绘得依然是最拿手的鹰隼,线条精炼传神,尤其是那一双鹰眼,桀骜锐利隐含威势。旁边还有几个遒劲有力的行楷大字,上书:
“乘风而起,扶摇直上”
正应了乘云馆的名号,也暗含了对今日在场宾客的祝语。如此人物,以前竟是从没听说过。崔缇客气问道:“先生绘画有此造诣,绝非无名之辈。小侄斗胆,敢问先生郡望名姓。”
徐老按照柳青萍的交代,闻言头也不抬,只一门心思作画,语调闲散不羁:“某一介乡野村夫,唤我一声徐老就好。”
确实有很多士族文人,不屑于金银俗物官场争斗,效仿魏晋名士,躬耕于田寄情山水,对外只称村夫山人。这样的人大多脾性古怪,不和脾气的,千金也请不动。
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寒瓜娘子”愈加神秘起来,众人也暗自钦佩起柳娘子,小小年纪就能得隐士高人青眼。直赞她不但聪颖敏慧,更是品格高绝。
杨铉和崔缇几人一转过屏风,就见堂中三五人围坐在一起。喧哗聚语、声音嚣杂,见他们几个进来,有相熟的端着酒樽热络地打招呼,也有人打量几眼,复又与身旁宾客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