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萍亲手斟了一杯茶递给翠娘，又拉了她胳膊坐在对面。亲姐妹叙话一般温声说道：“你今儿也瞧见了，我在这馆里人微言轻，稍有个错处便要被人生吞活剥了。我得了这处屋子虽是便宜许多，但终究做了这出头鸟。眼下处境艰难，若是无法立足，像今日这样的事以后只多不少。”
柳青萍抓着翠娘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细声细语道：“翠娘，你我虽是主仆，但你长我几岁，我一向只当你是我阿姊，在你面前也惯不会装腔作势的。我真心实意盼着你好，你若有为难，说与我，我只管拿些钱帛与你，放了你走便是。”说罢作势就要去开箱笼。
翠娘慌忙拦住她，方才听她言辞恳切，只恼恨自己今日遇了些磋磨就心生退意，着实辜负了娘子一番情意。
她赶忙起身，跪拜于柳青萍脚下，声泪俱下道：“婢子羞愧，竟一时被唬破了胆子，打了退堂鼓。不想娘子如此宽厚，婢子只请娘子莫要就此厌了我，准我将功折罪。”
柳青萍执了她的手，将她扶起来：“既然你肯留下，我往后就只当你是亲姊妹。既是亲姊妹就再没见外的道理，我便与你直说了，有今日一事，无论最后御供这件事落不落到郑妙儿头上，她已是坏了名声。对于虞二郎，我已是十拿九稳。”
“即使虞二郎不成了，我也还有退路。”说罢，柳青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翠娘。
世上本无万全之策，似翠娘这般为奴为婢的，都为自己准备了退路，柳青萍又岂肯在一棵树上吊死。
翠娘被戳中心思，面色赧然：“娘子思虑周全，不知是何退路？”
“谈不上什么退路，不过是兵行险招罢了。”柳青萍拍了拍翠娘的手，继续温言道：“我知你与杨将军家的管事杨金元有交情，你可能为我时常向杨金元探听杨铉的行踪？”
翠娘听她提起的杨金元，立时羞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问道：“娘子怎知道我与他相识？”
柳青萍只当没瞧见她羞臊表情，拍拍她肩膀道：“街坊巷尾的总有些闲话传到我耳朵里，你莫要担心。”
柳青萍并没有告诉她，之前有一段日见她形容鬼祟，她花了几个铜板叫街边的花子一路跟着她，才知晓翠娘时不时会趁着采买东西的空档，与杨金元私会。
翠娘一想到杨金元，脸上飞了红云，轻咬贝齿：“我与他也谈不上甚么深厚交情，不过娘子暂且将事情吩咐于我，我总归要尽力一试的。”翠娘犹豫着又问道：“娘子可是想攀附杨将军，弘农杨氏烈火烹油一样的人家况且那位杨将军凶名在外的”
弘农杨氏杨铉，满城老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弘农杨氏虽不是什么几百年传承的累世公卿之流。却是如今整个长安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杨铉的曾祖杨老郡公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开国元勋，跟着太宗马背上打过天下的，杨氏也是唯一一个被封为异姓王的士族。杨铉本人也战功赫赫，年纪轻轻就受封左金吾卫将军，再加上不日就要尚了长公主成为驸马，可谓是鲜花着锦。
这样的人家，招惹不起，稍有不慎就把自己也搭进去。
柳青萍听懂了翠娘的弦外之音：“你且放心，说了只是退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翠娘依然不解：“就算是杨金元肯向我透露杨将军行程，娘子若无人引荐，哪能近将军的身啊，听闻他从不来咱们这些风月场的。”
“所以才要咱们主仆同心协力啊，只要我的名声张扬出去，门路多了总会有办法的。”柳青萍缓缓坐回榻上，眼眸闪动狡黠的光：“说起来，郑妙儿这回是送了份大礼给我才对。”
翠娘瘪瘪嘴：“娘子可是气糊涂了，郑妙儿分明用心险恶，若不是娘子聪颖，恐怕是性命难保呢。”
柳青萍笑着摇摇头，她指指棋床上的棋盘，问翠娘：“可能看出胜负？”
柳青萍喜好下棋，翠娘在旁边看久了，勉强也能看出个大概：“黑子陷入白子的陷阱，已然回天乏术了。”
柳青萍执了一枚黑子在棋盘上落下。
黑子看似山穷水尽，实则以退为进，因这一子落下，风云突变，置之死地而后生。
“将计就计？”翠娘歪着头，试探着说道。
柳青萍赞赏地看了一眼翠娘：“正是将计就计，这是个扩大声势的好机会，我是时候去找那位大胡子帮忙了，说起来已有三年没见了。”
翠娘一愣，想了一会儿，说道：“大胡子？娘子是说蒲奴？”
蒲奴是长安有名的游侠儿，也是柳青萍的旧相识。
说起这蒲奴，在平康坊街头巷尾可是大大的出名，盖因他是平康坊游侠儿的头头。别看这游侠儿沾了个“侠”字，却是偷鸡摸狗，走门串巷，什么阴沟里的活计都干得，说得难听些，不过是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
本来平康坊大大小小的街曲数十处，各处有各处的地头蛇。但自打近几年起，竟都隐隐有奉蒲奴为首的意思。这蒲奴也是个人物，在游侠儿里竖起了威名不说，更是给这群人立了规矩。几年下来，虽是跑不了下九流的老本行，好歹名声是好听了许多。
蒲奴并他手下那几个兄弟，原本是风餐露宿没个固定居所。但近几年经营得愈发好了，索性就占了废相林九郎的宅子，人称废蛮院的这处。就连县衙都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去烧杀抢掠，也不去管束他们。
想要在街头巷尾造势，这些游侠儿是很大的助力。
翠娘得了嘱咐出了门去找杨金元，柳青萍这一番折腾下来，心神俱疲，再摆不出什么温软样子，只颓坐在茶床上，盯着手中的茶杯怔怔出神。良久叹出一口浊气，整拾好心绪，差人在王团儿处告了假，不多时就来到了废蛮院寻蒲奴。
见是一个貌美娘子来找他们老大，一群浪荡汉子一个个手插着袖子，贼眉鼠眼地往柳青萍身上瞟：“呦！这不是外教坊的柳娘子嘛？有阵子没来找我们老大了。怎么着是痒了，来借个痒痒挠使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