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多少有几分骨气的学子,都在前几天死在了大秦铁蹄践踏之下。
余小渔当缓缓踏上这山顶的时候,这才喟然叹息一声,道:“当初还真以为能激起几分血性,现在看来,倒是高估了这群人。”
“这点倒也能理解。”
对此,扶苏似乎更加知晓,凝声道:“这些穷哭人家中走出来的读书人,哪个不是砸锅卖铁才能有幸走到临淄,而至于到了稷下学宫的山脚下,又是一一份筛选遴选,穷苦人家能真正在这里读书的人,哪个不是人中龙凤?这些人甚至比起我这种锦衣玉食的人家还知道惜命如金。”
他轻轻叹息一声,这才道:“他们知道挣扎,所以才不会轻易葬送自己性命,这一点无可厚非。”
“是吗?”
余小渔闻言,冷笑一声,“这点代价都不敢付出,还指望光凭着一点点墨水就能换取锦衣玉食,半生无忧?痴人说梦。”
余小渔对此嗤之以鼻,轻声道:“别说是朝堂中两袖清风的肱股之臣,就仅仅只是那些贪官污吏,真以为那么好当的?最难当的就是他们,不仅仅要做人谨慎,还要左右逢源,二者缺一不可,毕竟,那贪官之间就是赤果果的人吃人场所,哪个不是踩着别人的头顶一步步爬上去的?”
等余小渔话音落下,扶苏这才叹息道:“余兄所言极是,但我这次来稷下学宫,还是想要看看是否有那种人存在。”
对于余小渔那略带着戒备的眼神,扶苏有些难以适从,甚至好奇他为何要这般做。
只是扶苏并不清楚的是,余小渔的眼神恰恰是做给他看的。
还没等扶苏好奇发问。
余小渔接着道:“这种只求明哲保身的读书人,还真算不上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但是从今以后,想要培养出一两个真读书人,那可就难多了啊……”
扶苏连连点头称是,没有反驳。
等三人陆续走进学宫的时候,余小渔驻足,看着扶苏和章邯两人一前一后。
扶苏扭头看了余小渔一眼,后者眼观鼻鼻观口,压根不言语。
扶苏此时笑了起来,略带责备的语气道:“余兄,你这是要藏着掖着什么?”
“有吗?”
余小渔笑了起来。
扶苏旁若无人走在前,自言自语道:“别人兴许看不出来,但我还能看不出来?”
当即,继续打趣道:“余兄,若是金屋藏娇也就罢了,藏着一位书生那算是是什么道理?”
说罢,扶苏抚掌大笑起来,似乎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当即,他一人走在前,朝着那藏书竹楼而去。
位于扶苏背后的章邯有些觉得莫名其妙。
他之前从未去过那藏书竹楼,因为一个大老粗去那种地方,浑身并不自在,所以自然也不知道藏书竹楼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至于扶苏为何要去那藏书竹楼,自然也是恍然之间才想到的。
在此之前,他也仅仅去过两次那藏书竹楼。
但每一次,都印象颇深。
那昏暗的藏书竹楼里,一盏黯淡的青铜灯,一个略显邋遢的跛脚儒生,在埋头读书。
至于第二次去,扶苏清楚的记得,那儒生所盘坐的位置相较于之前,已经挪动了一丈有余,地面光洁,与一侧的灰尘遍布迥然不同。
也正因如此,才会给扶苏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
余小渔微微一笑,道:“那可不是我故意遮掩,而是你自己的选择。”
扶苏当即拱手,声音凝重道:“多谢余兄提醒。”
余小渔摆手道:“人就在藏书竹楼里,至于能否带走,全看你的造化。”
扶苏微微颔首,转身面对那气魄不俗的竹楼,轻声道:“也不知这次再见到你,你的屁股又挪了几丈……”
当即,大步上前,神情微微有些兴奋。
身后的章邯有些摸不透太子殿下的多变脾气。
见到两人一前一后朝着那竹楼走去,余小渔则就远远的站在此处,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
而此时,藏书竹楼里。
二楼的典藏中,有一个形销骨立的年轻人正一只手托着一盏昏黄的青铜灯,一只手将翻阅面前的皮卷。
二楼的藏书,不同于一楼。
则是更为珍贵,故而大部分都是以羔羊皮炙烤后而成,所以显得更为厚实一些。
这里的皮卷记载的则是关于兵书谋略,从下九流的阴险勾当,到朝堂权术的阴谋阳谋,事无巨细,尽数记载于策。
陈文鸾自从上了二楼已经有些时日了。
自从那日将裴燕雉的尸首从外城取回来安葬了之后,陈文鸾便彻底的将自己禁足在了这方天地竹楼之中,真心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
齐国被灭了国,稷下学宫改弦易辙的事情,想必陈文鸾并不清楚。
从回来之后的第二日,他就将藏书竹楼一楼的数万本竹简都翻阅完了。
也就顺理成章的到了第二层。
到了第二层的陈文鸾可谓是眼界大开。
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相比于第一层,第二层别看东西不多,但其中所记载博学,浩如烟海。
但陈文鸾的翻阅速度却不减反增。
甚至一目十行都不为过,以前对于这些前人所记载的文字,他不敢随意发任何己见,但是这次,他竟然鼓足勇气,在末位几乎看不到的角落里,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下自己的看法。
陈文鸾倒也不敢说自己的见解到底如何天衣无缝,可总觉得比那皮卷中的要好那么一些。
陈文鸾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羊皮卷。
二层只有数百本,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半日的翻阅罢了,而如今,整个二层,他尚且没有阅读的,只有区区十几卷了。
轻轻舒缓了一口气。
陈文鸾这才放下手中那卷书。
迎着那昏暗如黄豆般的火光,陈文鸾的面容这才能看清楚几分。
若有外人在场,定然会被他此刻的容貌吓到。
那一副满是青紫色的面颊,没有半分生机,更像是垂垂老矣的耄耋老人,面颊臃肿且遍布血丝,如同那血腥的双眼一般,分不清是人还是鬼怪。
陈文鸾的后背愈发佝偻了起来,这短短几日时间里,他仿佛变了个人,像是脱胎于厉鬼一般。
他身形略显僵硬的重新埋头看书。
声音沙哑,带着愧疚,轻声道:“燕雉,我就快完成了,若你能看到,一定很会很高兴吧。”
四周无人,静静悄悄,唯独只有陈文鸾的低声语。
陈文鸾一边快速翻阅掌心的羊皮卷,一边轻声道:“燕雉,你说我等走出这藏书竹楼会去什么地方?”
他语气带着悲哀,当说出这个问题之后,整个人都仿佛初次见到世面的孩子一般,顿时显得手足无措起来,眼神慌乱,不知道下一步做什么才好。
可依旧没人回应他。
陈文鸾一边流泪,一边急速的翻阅着那书卷。
自从上次下山归来之后,陈文鸾这才恍惚发现,自己不仅仅能一目十行,且更为夸张的是,能一心多用。
这兴许也就是为何陈文鸾能翻阅速度如此之快,却能将整本书都吃透的原因。
很快,陈文鸾翻阅到了整个藏书竹楼的最后一卷书。
就在这个时候。
藏书竹楼的房门被人嘎吱一声轻轻推开。
门外,那略显有些刺眼的阳光终于是直射到了竹楼之中。
扶苏大步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便是章邯。
章邯方才走进来,就不禁蹙眉,低声暗骂起来,“真他娘的不自在啊,感觉像是掉进了酸腐坑里。”
扶苏对此一笑置之,这才轻声道:“章将军,可别小觑了这竹楼,整个稷下学宫的所有精华汇总,可尽数都在这座不大不小的竹楼里。你说这个小小的一栋竹楼,说它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章邯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点其他的出来。
等扶苏走到一层,四下环视了一周,微微蹙眉,这才略到惊讶的语气自语道:“难不成去了二层?”
当即,两人上前,沿着竹梯拾级而上。
到了略显狭小昏暗的二层,扶苏这才见到那正在捧着羊皮卷一脸认真的年轻人。
扶苏心头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但接下来的,却让他愕然不止。
那年轻人读书一目十行,一本数千言的羊皮卷,他只需要几息,便直接将羊皮卷重新物归原位。
这让扶苏心中不断嘀咕起来。
“公子殿下,瞧瞧,这人读书可一点没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章邯冷声道。
虽说他是个大老粗,可也知道看书得一行行看,好歹得有个循序渐进才是。
可眼下这种几息之间就是一本书,不是沽名钓誉哗众取宠还能是什么?
想到这里,章邯不屑的冷哼一声。
刚想起身骂一句这家伙哗众取宠,可紧接着便被扶苏直接拉住。
后者沉声道:“仔细看他的神情。”
扶苏探出一只手,轻声道。
章邯循着扶苏的手指看去,这才见到陈文鸾那如同厉鬼一般不堪的面容,心中不禁一阵悚然。
“能熬出这种困顿面容的人,只有两种可能。”
扶苏轻声道。
“一种,是渐入佳境,一种,则是疯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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