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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国王宫里,齐王建已经几日没上早朝了。

    从前线而来的战报,经后胜之手,最多丞相复述给他听一些,闲暇的时候,齐王建反倒是去花园里散散心。

    身为一国国君,齐王建并不痴迷于开疆辟土安邦定国,也并不热衷于女人那白花花的肚皮,唯独对那天下奇珍感兴趣,整个王宫里网罗了也不知道多少宝物和奇花异草。

    可今日,齐王建心事重重的从寝宫徐徐走到花园。

    身后跟着两个带刀扈从,乃是后胜安排在他身边的,至于后胜的目的何在,齐王建反而浑不在意。

    自己的亲舅,还是当朝丞相,能害自己不成?

    等走到花园一角,齐王建这才掉头朝着湖边走去,要去看看那湘妃竹,说来也奇怪,那多少年半死不活的湘妃竹竟然几日前开了花。

    齐王建本以为竹子开花是一件顶好的事情,兴许是齐国的危局得以翻转。

    可等他走到湘妃竹前的时候,这才发现,那湘妃竹竟然都尽数枯死了。

    他忍不住叹息一声。

    转身问那扈从,道:“你们可曾听闻竹子开花的寓意?”

    那两个年轻的带刀扈从面无表情,不言不语,对齐国君王的询问充耳不闻。

    齐王建看了那两人一眼。

    丞相后胜说,有这两人在,就算是对方有数十人杀来也不必担忧,只是齐王建觉得这两个扈从实在是太无趣了些。

    放眼望去,他这才发现,后花园里光秃秃的,本是惊蛰之后,春暖大地的时节,按理说一些花卉也该冒芽儿的时候。

    可哪怕是一丝绿色都见不到。

    去年还遍地缤纷的芍药,竟然也没有动静。

    齐王建有些不甘心,蹲下去,双手扒开那藏着芍药的泥土。

    片刻之后,他足足挖了一尺有余,这才看到地面之下的光景。

    那芍药的根部竟然全部都腐烂在了地下。

    齐王建怔怔的蹲在地上,沉默不语。

    后胜徐徐而来,在他身后,则是跟着那始终都揣着袖口的大司行陈驰。

    两人缓缓而来,面色平缓,等见到蹲在地上的齐王建,两人对视一眼,面色怪异起来。

    后胜上前一步,开口道:“王上,先前……”

    说到这里,丞相后胜的语气竟然哽咽了起来,一时之间,脸上老泪纵横。

    齐王建保持原样,低声道:“继续说下去。”

    “先前,大秦的人送来了一封劝降书。”

    “我也没必要看,丞相,你且讲与我听。”

    齐王建反应平平,都到了这份上,自然而然也就麻木了起来。

    后胜声泪俱下道:“王上,大秦劝你开城投降,若开城投降,便有百里封地和万户侯,若不降……”

    后胜没有继续说下去,后果只比齐王建想的还要凄惨一些。

    齐王建深吸一口气,等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眼泪。

    后胜见状,当即哽咽的更凶了起来,沉声道:“王上,就算你仅仅只是万户侯,后家也世世代代服侍于你,后胜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起初面无神情的陈驰见到君臣两人都哭的如此凶,自己作为齐国的肱股之臣若再不掉几滴猫尿,似乎有通敌的嫌疑。

    陈驰当即揉了揉眼,旋即眼角湿润起来。

    “王上,陈驰也愿意誓死追随!”

    齐王建点了点头,这才道:“两位重臣,秦国眼下兵甲富足,我大齐积弱,这一战兴许是必败局面,但若是战,死伤的是我们齐国儿郎,若不战,尚且能拯黎庶于艰辛,也无愧于百姓。”

    后胜和陈驰听到这话,压抑住自己心中想要跳脚骂娘的冲动。

    合着齐王建降秦,也能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说辞。

    但听到这话,后胜心中悬着的石头这才算是落了地。

    他就担心齐王建不降死守临淄城,到时候,他的也得跟着遭殃。

    陈驰上前一步,刻意避开了后胜那暗示自己的眼神,低头沉声道:“王上,臣认为,临淄还能受得几日,降秦的时日,得拖一拖才行。”

    齐王建一愣,仿佛见到了一丝的曙光,“陈司行,那你说说底气从何而来?”

    后胜背后剜了一眼陈驰,面色不悦,心中更是有杀机起伏。

    “臣认为,城中十五万守卒,若是运用得当,至少能抵挡一旬时间。”

    陈驰沉声道。

    后胜接上去冷声道:“那陈司行你倒是说说,一旬之后,将要如何处置?”

    陈驰一愣,道:“不知。”

    齐王建闻言,当即叹息道:“陈司行,你的耿耿中心寡人明白,只是最后还是败亡一条路,甚至还要搭上寡人的性命和城中十数万的性命,不值当。”

    齐王建闻言,连连摆手。

    “稷下学宫的砚台都崩碎了,齐国数百年来积攒的气数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国祚气运都没了,剩下的唯独偷生。”

    齐王建悲怆道。

    当即探出手指了指花园百草,哽咽道:“你们环视一周看看,那紫竹黄了叶子,芍药烂了根,这就好比我们齐国,再也没翻身的可能了!”

    后胜和陈驰沉默不语。

    “稷下学宫的张先生曾说,人皆可以为尧舜,内圣而外王。殿下心中可以有圣贤的宽仁,但肩上承担着为王的责任,就必须有主宰天下的铁腕,决不能心慈手软,可打寡人从稚童开始,就志不在此。”

    “母后治理下的齐国,有几分复兴当年桓公小白的盛世景象,可母后人不长寿,先一步去了,等齐国落在寡人手中,就开始江河日下,到底是什么原因?当年齐国也不是没有出过昏君和内乱,可偏偏没有亡国,反倒到了寡人手里,就要面临亡国的下场?这是为何?!”

    齐王建语气怨毒说道。

    “这是因为奸佞贼子在作祟!”

    等他说到这里,后胜和陈驰面色惶恐不安。

    陈驰偷偷打量了一眼后胜,后者低着头,但面色上浮现出狰狞的杀机。

    陈驰暗中抓住后胜的手腕,微微摇头。

    后者这才敛去面上杀机。

    齐王建随后又道:“好在现在奸佞已经铲除,先有即墨大夫田守贤,后有韩国流民张良!可已经为时已晚,齐国江山社稷就是被此二贼子所颠覆!”

    后胜心头微微松了口气,陈驰则是面色诧异古怪。

    “王上,是否开城?”

    后胜问道。

    齐王建顿了顿,道:“明日再说,今日有些疲倦。”

    说罢,齐王建转身,走出了花园。

    等他走出十余丈后,这才道:“丞相,今日多备些佳肴美酿。”

    后胜点头。

    等齐王建走后,后胜看向陈驰的面色之中这才缓缓浮现出几分狰狞。

    他冷笑起来,道:“陈司行,是不是忘了田守贤的下场?”

    先前陈驰主张据守临淄,让后胜的心中很是不满。

    见到满脸褶子的后胜浮现出杀机,陈驰而是笑了起来,依旧是那副一成不变的忠厚笑脸。

    轻声道:“丞相,这叫以退为进,王上虽然心中万念俱灰,可终究还是抱有一丝侥幸,若不和他点破,兴许到时候背负骂名的就是你我二人,等到他彻底绝望,也就没念想了,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陈驰心知,齐王建的玩物丧志和后胜有脱不开的干系,后者在这个数十年里,早就成了一只傀儡,可终究还是个有点血腥的人,知道反抗,但从今日之后,这只傀儡只怕是要变得任人摆布了……

    后胜点了点头,暗含深意道:“陈司行,希望我二人是一路人,到时候刀剑相向,就不太好了……”

    陈驰全然没有在意,只是随和一笑道:

    “今夜,不出意外,秦军就要攻城了,越是拖延,对我们越是不利。”

    后胜嗯了一声,笃定道:“明日必须开城!”

    他担心那掌握他生死的人等不及……

    ……

    黄昏,那酒楼远处临近街道的酒肆里。

    余小渔徐徐走来,立于那风吹日晒少了半边的酒旗下。

    酒肆的老掌柜从两日前,就再也没出现过,想必是自谋出路去了。

    余小渔在酒肆外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

    这才见到苏殿匣和老章匆匆而来。

    看的出来,两人面色都并不好看,等见到余小渔之后,扶苏的脸上这才缓缓浮现出几分笑意。

    歉然道:“余兄,实在是对不住,今日的事情繁多,这才解决好。”

    余小渔摆了摆手,并未放在心上。

    “按照之前的约定,今晚咱们就在这街道上赏景。”

    扶苏笑了起来。

    余小渔则是面色凝重起来。

    沉声道:“今晚要破城了?”

    扶苏微微一笑,道:“不出意外的话,就在今晚。”

    余小渔这才了然,算算时日,也差不多了。

    从大秦攻破昌城和莱芜,已经过去了四日,明日就是第五日。

    “今夜这个景色,你我几人可是要多看看,兴许日后多少载都未必会出现!”

    扶苏大笑起来。

    “也是独一无人的一大壮举啊!”

    老章附和道。

    扶苏心道,一扫六合,便是在今日,父王要做那开辟千古第一人,眼见就要成了。

    仅仅想想就让人心潮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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