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琴瑟一向习惯早起, 南和鸣却是真的没办法适应农村过于朴素的环境，晚上翻来覆去基本上没有睡着，到了早晨享受派的南和鸣当然没有起来。
南琴瑟站在门口, 空气中全都是清新的气息, 和城内总是带着钢筋泥土的味道不同，这里的一切静谧安宁, 晚上的时间看不清楚, 白天才能看到这些房子零零散散的不规则分布着，这里的环境实在是破败，但是老人检查要住在这样的地方的理由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清晨对着爷爷的牌位上了香，对这位从来没有见过的爷爷有几分敬畏之心。
“大哥要出去跑步吗？”南小南从旁边的门内钻出来, 身上穿着的并不是他们特地带回来的衣服，而是破布麻衣，膝盖和胳膊肘顽皮孩子标志性的补丁。
“嗯。”习惯晨间运动的南琴瑟当然是不会因为换了地方所以放弃的，“为什么不穿带回来的衣服？”
“那些衣服太好看了, 我去山里玩会弄坏衣服, 这个衣服好。”
南琴瑟弯下腰来揉了揉南小南的脑袋, 南和鸣专门挑选了很多漂亮的衣服力求将南小南打扮的像个小公子一样, 用来表现他十分的受到宠爱，可南小南显然没有理解南和鸣的意思, 对这个孩子来说或许并没有‘炫耀’的概念。
“奶奶已经起床了, 刚刚去茅厕了，啊对了, 你们晚上尿尿了吗？”
南琴瑟虽然没有南和鸣反应那么夸张，但是在看到旱厕和尿壶的时候心情也是十分复杂，摇了摇头。
“好吧。”南小南伸了个懒腰, 拉着南琴瑟的手去了门口，然后指着一条小路，“这边的路比较平整，跑步会比较好，一直顺着路走就行啦，到时候大哥可以看到一条小溪，小溪的水可干净了，还有鱼，从这面跑过去，只有一条路，一直跟着路跑就可以回来啦。”
“嗯，小南要不要一起？”记得南小南应该也非常的喜欢去山头玩耍。
“奶奶一会儿回来要做饭呢，我现在去给奶奶拿点柴，炉子边上的柴没有了，一会儿我生个火烧水，大哥回来，二哥也快醒了，就能用热水洗脸了。”
“我帮你。”南琴瑟说道。
“大哥去跑步吧，这些东西我常做，很简单的。”
南琴瑟低着头看着比他矮了很多的孩子：“你平时经常会干活吗？”
“奶奶腰不好。”南小南眨巴着眼睛，“我已经是男子汉了，男子汉能帮奶奶做很多事。”
“小南喜欢干活吗？”
南小南愣了下，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似乎在考虑怎么说。
“怎么了？不喜欢吗？”
南小南沉默了两秒，双手有些不好意思的纠结起来：“我喜欢玩。”
南琴瑟心中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南小南不喜欢撒谎，但是他懂得去回避问题，他不喜欢干活，就如同所有的孩子一样有着喜欢玩耍的天性，但是他似乎并不擅长说‘不喜欢’这三个字。
喜欢奶奶，喜欢哥哥，喜欢爸爸，喜欢妈妈，喜欢朋友，喜欢同学，喜欢糖果、零食、好看的衣服，可是南琴瑟却很难从这个孩子的嘴里听到‘不喜欢’，甚至在吃饭的时候，连口味的偏好都没有。
一直以来南琴瑟都以为这是正常的，毕竟他也不会刻意的去表现自己的喜好，却听到了南小南偷偷在观察他们之后，对自己有意无意之间对食物的偏好。
他天天都在看着这个孩子。
却找不到这个孩子的偏好在哪里。
“所以小南是不喜欢干家务活吗？”南琴瑟蹲在南小南的面前，认认真真的去引导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并非逼迫。
他要让南小南清楚的知道，说不喜欢并不是不可以的事。
“我也不是不喜欢，就是干活很累……”南小南扭扭捏捏的声音越来越小，“柴和很扎手，会有小刺，扎着疼，生火有时候会烫到手，而且很热，水壶装满了水会特别沉。”
“那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南琴瑟凝视着南小南的双眼，“说清楚，这样我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啊？”
早上很早就过来的管家看到了眼前的一幕，很自觉地没有发出声音靠近，认认真真的打算听南小南的答案。
“其实也没有什么的。”南小南被为难到了，低下头，无措又失落，“我不干，奶奶也要干的，奶奶腰疼。”
南琴瑟张了张嘴，轻轻的叹了口气：“我明白了，那一起吧。”
“嗯？”南小南听到话后抬起头，歪了歪脑袋。
南琴瑟早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管家，相互之间点了点头。
南和鸣起床，看到的是南小南眼巴巴的看着他的正脸：“二哥睡了好久啊？”
南和鸣一把将南小南捞到了怀里的，凑到南小南身上闻他最喜欢的奶香味：“早上好啊小南。”
“二哥早上好。”
“大哥呢？”
“大哥已经洗漱好吃过早饭了，他说有事要和奶奶说。”
“有事？”南和鸣坐起身来，有些难过的揉了揉脑门，眼见着南小南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端了热水盆过来。
“我不知道。”南小南说道。
南和鸣低头亲吻了一口南小南的脸颊，伸手去擦脸：“这些事情不用小南来做，管家不是在吗？”
“叔叔今天早上做了好多的活，早饭都是叔叔做的，二哥快起床，去吃早饭，我带你们去山里玩儿，我小弟们已经等了好久啦！”
“嗯？”难道一大堆孩子再等他起床吗，从来做什么事情都理所应当的贵少爷此时居然有点不好意思，“如果小南想要出去玩可以先叫醒我啊？”
“二哥累了，二哥就多睡觉。”南小南跪坐在床上，“昨天二哥看着很难受。”
是很难受。
尤其是一想起来今天早上还要去上厕所南和鸣就恶心的脑门抽抽着疼。
“怎么了？”奶奶坐在那皮沙发上，“有什么事快说，地里还要去干活呢。”
南琴瑟一直都知道这位长辈的脾气不太好，有点急性子，自然也不打算拐弯抹角。
“奶奶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城里生活吗？”
“不去。”
“果然是这样。”得到这样的答案没有一点意外。
“那么奶奶，可以允许我请人来改善一下这里的环境吗？”南琴瑟正坐在奶奶的对面，明明是坐在脏兮兮的小板凳上，却生生的坐出了在谈判桌上的气势。
怎么也算是见多识广的老人，知道现在面前的少年正在十分正经的和她谈话。
“我这儿什么都好。”
“奶奶，您年纪也大了，现在腰又不好，一个人住总是比较危险，就算是为了我们小辈不用太担心，也希望您能够采纳我的建议。”南琴瑟睁开双眼，在谈判桌上，他从未输过，哪怕坐在对面的只是一个老人，“我能理解奶奶不想离开和爷爷一起生活的家庭，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爷爷留给您的回忆，我当然也不会动用的太过分，只是希望能够将您的生活环境改善到更加方便，也更加安全为止。”
“说了不用！”奶奶特别不喜欢南琴瑟和她说话的语气，枯槁瘦弱的手使劲的拍在了沙发的扶手上，“差了辈儿了你，你知道你在和你奶奶说话吗？我是你爸爸的妈！”
“我很清楚，奶奶，我很尊重您。”南琴瑟并不打算在这方面放弃，既然说过要给小南一个轻松快乐的生活，他就不会只等着这孩子自己开窍，“奶奶，小南一直都在帮您做家务，对吗？”
奶奶愣了一下：“怎么了？孙子帮我做个家务都不行吗？”
“生火，烧水，简单的做饭，打扫家庭卫生，整理房间，洗衣，甚至是照顾奶奶您，小南一直都做的很好，对吗？”
提到南小南，奶奶的语气自然的就柔和了下来：“那孩子聪明。”
“小南站起来还没有灶台高，他两只手都不能很好的拎住水壶，锅铲有他手臂那么长，要站在凳子上才能够整理衣柜，他的力气甚至搓不动衣服，只能站在上面踩。”南琴瑟说着，心口发闷，却要一次性说完，“他如今五岁，是正在可以玩耍的年纪，这并不是他应该掌握的技能。”
奶奶沉默了，靠在皮沙发上不言一语。
“他很早熟，是整个村子内的领头人，他不仅照顾了奶奶，也照顾着其他孩子，奶奶这些您应该都看在眼里，您觉得这样正常吗？”南琴瑟不依不饶的继续，“他心疼您的身体，做一切力所能及之事，甚至企图包揽他做不到的事情，您忍心看着您最疼爱的孙子在这么早就已经活的如此疲惫吗？”
奶奶很老了，这个年岁的老人看着就不那么精神了，加上倔强而形成的面相，说真的并不怎么好看。
他敬佩老人教出了南小南这样乖巧的孩子。
但是……
越是乖巧懂得越多的孩子，也同样代表着越是没办法享受任性，老人或许让南小南变成了一个好孩子，却也扼杀了一个孩子内心本该有的天真和任性。
一个过于懂事的孩子，往往证明着成年人的无能。
“我老了。”奶奶的声音中夹杂着无言的叹息，“老了，不中用了，腰不好，腿也不好，精神也不好，睡觉也睡不好，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就没了，我一直希望他能会的多一点，能做多少，是多少。”
南琴瑟骤然一愣，突然间就理解了面前这位老人的想法，刚刚咄咄逼人的气势，在一瞬间就消弭了下去。
“你爸爸对孩子不好，不喜欢他，你后妈又觉得小南碍着事儿了，不愿意养，我走了，这孩子怎么办？没人教他，没人帮他，他自己要怎么过？”
奶奶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老了，可南小南还太小，养孩子她真的已经力不从心了，只能希望这个孩子快点，再快点，再长大点，这样她才能安心。
离开了她，这个孩子也能好好的活着。
她不教南小南争抢，教他分享，也只是想要至少能够让别人更多的喜欢这孩子一点。
一把老骨头了，什么事儿也不在乎，可南小南不行，他的人生甚至还没有开始。
看着这孩子无知无觉的跟在他身边，不知道他的父母不爱他，看着越发懂事的孩子，她怎么可能不心疼。
“奶奶，我爱他，我很爱他，我比任何人都要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弟弟。”南琴瑟放轻了声音，“您的担心是多余，我会疼他，比实际上任何人都要疼爱他。”
奶奶笑了下：“你也不过是个孩子……”
然而话音却戛然而止。
人生数十载，经历过那么多岁月的老人，到底还是能分辨的，看着南琴瑟的眼睛，她知道至少这一刻这个孩子是认真的在和她说这些的。
“奶奶，小南已经上了幼儿园了，他在幼儿园过得很好，有很多不错的朋友，条件也很好，他以后能回来的时间可能不会很多，您一个人在这里，小南肯定不放心，您知道的，这个孩子心性本就柔软。”
奶奶沉默不语。
“您这边的条件哪怕是好一点，对小南来说都是一件值得放心的事情，您既然如此的疼爱小南，至少能让他放心。”南琴瑟的眼睛凝视着面前嘴硬却心善的老人，“为了您，我不会强迫您去城里，为了小南，我希望至少能改善您这边的条件，希望您能认真考虑一下。”
话尽于此，多说无益，接下来就要让老人自己考虑，最后的结果却已经能够预料了。
毕竟这个老人，是认真的在爱着他的孙子。
“同样是孙子。”在南琴瑟结束话题之后，老人缓缓的说了一句，“我就不喜欢你这样的。”
“对不起奶奶。”南琴瑟淡淡的笑道，“只要小南喜欢我就足够了。”
奶奶笑了，这是南琴瑟来到乡下后第一次看到这个老人的笑容，岁月留下的褶痕中，透着浅浅的欣慰。
南和鸣被南小南牵着手，出了门，门口并没有和昨天一样聚集着小孩，南和鸣松了口气。
“等会大哥吧。”南小南抬起头。
“等我一起去玩吗？”南琴瑟拉开了房门走来。
“大哥事情说完了吗？”南小南眼睛骤然一亮。
“做完了，我们去哪里玩？”
南小南开心的拉着两个哥哥轻车熟路的跨过没有路的草丛，南和鸣回头看了一眼南琴瑟。
眼神示意：去说了什么事？
南琴瑟淡笑点头：不是什么大事。
南和鸣挑眉，这人还藏着掖着？
“鼻涕虫！”南小南远远的就看到了那个瘦小猴子似的孩子，“你怎么又不和他们一起玩，不是说了先别等我嘛？”
鼻涕虫不说话，只是抓住南小南衣袖的手表现了他的固执。
“说起来鼻涕虫叫什么名字？”南和鸣问道。
南小南清脆着声音答道：“易恒，他叫樊易恒。”
明明不知道具体是哪三个字，可是南琴瑟的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了这三个字，脚步突然停顿，震惊的看向那个孩子，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