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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位如果现在放下武器, 若不想受收编制,我可放你们自行离去,若你们执意抵抗, 也请想一想, 那尚在家中苦苦期盼着你们归家的亲人吧。”

    男人的嗓音低沉、嘶哑, 恍若钝刀磋磨在凹凸青石上发出的杂音,但是这一刻,这声音却不叫人厌恶反感, 反而带着一种震撼与安抚人心的力量。

    站在对面的西南士兵, 面上坚毅决绝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缝,进而渐渐溃散、柔软了下来。

    良久,空气中陡然发出“铮”的一声响,然后两声,三声……铮铮之声连成一片。

    敌军们纷纷丢下了手里冰冷的武器,杀伐之声渐消,取而代之的, 是低婉沉痛的声声啜泣。

    温诀见状, 低声命令道:“收敛器械,将他们带离战场。”

    士兵们闻言,有秩序的走过去,捡起了地上的武器,然后赶着降兵们往远离战区的地方转移。

    有的士兵心中不安, 跳起来指着温诀质问:“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不是说要放我们自由吗?”

    温诀平静道:“本将军答应放你们,自不会食言,只是如今两军交战,本将军也不能拿这边关十几将士的性命冒险。”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 就是说放可以放,但是不能现在放。

    几千降兵说多不多,可也不算少,一旦真要干出点什么来,那也是很危险的,温诀要暂时控制住他们的做法无可厚非,这些士兵们心中纵然有些不满,但是却也无法辩驳。

    见他们终于老实了,温诀策马走到战区外围停下来,他并没有回头看战场上的情况,而是沉默地将视线落在了远处茫茫的江面上。

    纵然已来此地甚久,见惯了战场的残酷厮杀,瞬息生死,但终究,还是有些受不了这般的血腥场面。

    跟着大队同来的贺毅阳与殷无咎,原本还想大杀四方,可真一到了这战场上,看见那残肢断臂陈横遍野,浓腥鲜血流淌成河的情形,直接就被吓傻了,别说打仗,连动都不会动了。

    他们虽然从小苦经磨炼,可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像这样的场面,从前哪里见过啊,受不了才是正常的。

    这是每一个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将士,必然要经历的一道坎!

    “诶,你们几个还傻站那干嘛,还不过来帮忙打扫战场!”

    有人注意到了他们,出声招呼道。

    俩小孩彼此看了一眼,从马上颤巍巍的下来,殷无咎还稍微镇定点,但贺毅阳下马的时候,因为抖得厉害,身子一歪,直接倒载了下来,一只脚还吊在马镫上,是额头先着的地。

    还好那一片地上没石子儿,不然估计直接就破相了。

    殷无咎匆忙过去扶他起来,两人互相扶持着往战区中心走去。

    西南军两万余士兵,在这场夜袭中折损大半,上万人的尸体横七竖八的铺在地上,场面震撼人心。

    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贺毅阳深吸了口气,原本是想缓解一下情绪,结果吸了一鼻腔的血腥,险些没吐出来。

    他卡白着脸看向殷无咎:“师父以前常说战场残酷,我没什么感觉,如今亲眼见了,才知竟远比他所讲的,还要……”

    后面的话,贺毅阳没说出来,但殷无咎却懂了,因为他如今的心情,和对方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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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你这人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没成想这嘴皮子竟这般厉害,啧啧,我刚都被你给说感动了!”贺毅阳策马来到温诀身侧,语气里带着七分崇拜,三分调侃,“不过话说回来,我现在回头想想,你方才那番话,简直是诡辩啊!”

    温诀淡淡道:“无论是不是诡辩,奏效便行了!”

    谢凌霜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复杂道:“属下有时候,是真的看不明白将军的心思,您劝降他们,是因为不愿造成更多的伤亡吗?”

    温诀被他说中了心思,心下微微一动,旋而不动声色道:“西南军主力尚存,今日之战远非终结,本将军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保存实力,能不战而胜,自然是上选。”

    谢凌霜闻言,眼中神情愈发复杂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上报降军人数。

    谢凌霜听了,眼里露出喜色,转而想起什么,又笑话起温诀来:“将军运筹帷幄,兵不刃血,可这算数,确乎有些差强人意呢!五千余降兵,却叫你数成了一千多。”

    面对他的奚落,温诀依旧如斯淡定,言简意赅回了句:“将敌军人数说的越少,劝降胜算便越高,不是么?”

    谢凌霜懵逼了半晌,不可思议道:“你、你是故意那么说的啊,不是我的温大将军,您这是把他们当傻子忽悠呢啊?”

    温诀解释道:“大多数人对数字并不敏感,而且方才那种情况,他们情绪紧张,也不会有人真的去数自己队伍里有多少人的。”

    温诀上辈子是搞文学的,对历史也颇有研究,许多记载古代战争的史料上,一场战争动辄几十几百万人的规模,但事实上应该并没有那么多人,至于导致这种误差的原因,其一是不乏撰书之人的刻意夸大;这其二么,也与许多古人算数能力底下,很多人一百以外的数压根就数不清这一点,有着莫大的关系。

    谢凌霜:“……”谢凌霜是彻底无语了。

    他看着温诀的眼神已经复杂到了极致,那感觉……怎么说呢?

    大概就如便秘了一般。

    果然他还是不够了解这个人,这家伙忽悠起人来,简直是没有下限啊!

    又一次被温教授刷新世界观的凌霜小同学,带着无以言表的心情离开了。

    而江岸边,又只剩下温诀独自一人。

    殷无咎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才走进战场中,他咬咬牙狠下心扶起一具尸体,用力的往战场外围拖去。

    殷无咎尽量不去看那些尸体血肉模糊、死不瞑目面容,双眼只盯着前方一个劲儿的往前拖。

    万事开头难,有了这个开始之后,后面便好了一些。一具又一具尸体被殷无咎拖到指定地点,而他自己,中间就没有停下来过,直到累的脚步沉重,抬都抬不起来,然后绊到一只胳膊摔到地上,他这才停下来。

    爬起来时,殷无咎恰恰对上了一双死不瞑目的眼。

    “啊——”少年吓的大叫一声,然后迅速从地上弹了起来,却在抬头时,一瞬间定住了。

    一个男人,负手独立在江边,凄冷的江风将他玄色的衣摆吹的翻飞舞动,江面上,一轮红日半遮半掩,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分明是暖色的光辉,却仿佛带着一种诉之不尽的悲凉与孤凉。

    孤凉地,让人心中揪疼。

    “无咎,发什么呆呢?”

    贺毅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一下唤醒了殷无咎的神智。

    回想起自己与这个人的血海深仇,殷无咎眼神迅速冷了下来,然后他转过身,低着头继续搬运尸体。

    贺毅阳见他干的吃力,过来帮他一起抬,视线扫到远处的温诀,也不由多看了一眼。

    “你说这温将军,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有时候干的那些个事儿,真不叫人干的,可听他刚才说的那番话,却又不像是那种冷心冷情之人能说出来的。”

    “不过是招降的计谋而已,若他当真是那悲天悯人之人,便不会乱杀无辜了。”殷无咎清淡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掩藏不住的讽刺。

    贺毅阳闻言,陡然想起什么,顿时不说话了。

    无咎这辈子最恨的人,只怕就是温将军了,自己怎么还在他面前提起呢!

    天光大亮时,江边终于被清理妥当,城防兵全都被换成了温诀手底下的兵,而连月来紧绷成一根弦的屈家军,总算得以喘口气。

    “末将屈展翼,见过护国将军!”在安顿好自己重伤的父亲之后,屈展翼亲自前往温诀眼下的住所拜见。

    “屈副将不必多礼。”

    温诀说这话时,仍是那一成不变的淡漠疏离态度,但屈展翼却半分不介意,一张风霜浸润的面庞上除了感激还是感激:“今日若非将军及时带兵赶到,我屈家军只怕便要全军覆没了,屈某代替屈家军全军谢过将军。”

    温诀其实很想过去扶屈展翼一把的,然后说几句安慰之类的话,但是那显然不太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于是最后,他也只是没有感情的回了一句:“此次援助屈家军抗敌,温某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谢凌霜在一旁笑道:“这也是你们命不该绝,我等路上出了些事儿,耽搁了一阵子,幸好将军老谋深算,当机立断带着赶路快的三万骑兵先过来了,若非如此,只怕他们就只能赶过来收尸了。”

    上午九点多,换过一身衣裳,温诀从临时搭建的帐篷中出来。

    外面正是放饭时辰,打饭的队伍拍成了几条长龙,温诀打算去看看那群降兵,从人群中路过时,却看到了左手端碗右手抓馒头,席地而坐的殷无咎。

    许久过去,殷无咎手里的东西一点也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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