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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行来,路上泥泞不堪,许多户人家的一楼都进了水,正在从屋里往屋外扫水,门口堆着进了水的家电和家具,整个家一片狼藉。

    陪同的当地人叹道:“唉!这也是我们镇上人警惕性不够,谁都没把台风当回事儿,后来哪怕山洪冲下来,还有不少人在旁边拍视频结果被卷进去的。再有,你看到那条小沟了吗?”

    应子弦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家民居旁边有一条小溪沟,还没有一米宽。这条小溪沟虽然不宽,却很长,往前往后都延伸出去很远,不知源头和尽头在哪。为了取水用水方便,许多人的自建房就是挨着这条小溪沟建的。

    应子弦看了会儿,没看出名堂,虚心求教:“不能挨着溪沟建房子?”

    “倒也不是。只是他们后来为了洗菜洗衣方便,都在这溪沟上面盖了水泥板,本来洪水来了,这条溪沟是有一定的泄洪的功能的,可是上头都被水泥板封死了,水就漫不上来,这不就相当于堵了洪水的一条道么,那山洪就只能往镇上泄了。”

    果然,应子弦看到那条溪沟上头隔一段距离就有水泥板盖在上面,有的甚至封住了整段溪,只留了两米的距离露天,铺了一条水泥台阶下去。而水泥板上头则放满了洗衣盆、菜篮、搓衣板之类的生活用品。

    这些平时让人感到便利的设置,谁会想到却成了山洪的帮凶。

    寸草心的志愿者汇集了各行各业的人士,有地质勘探的、法律援助的、金融服务的……这些人奔赴现场后,很快各司其职,有的去勘探地形,协助政府劝导村民搬迁至安全地带;有的帮助受灾群众清点财物损失,处理理赔事宜。应子弦还看到了几支不同logo的民间救援队,她心里一动,给闻铭发了条微信:藻石镇受灾,你们队来人了吗?

    很久都无人回复,这时单教授又组织大家去做危机干预工作,应子弦便暂且把这事放下了。

    藻石镇中大多数青壮年都去了城里工作,在城里买了房安家落户,藻石镇是他们在节假日才会回去的“老家”,因此镇里大都是老人。一受灾,许多子女都赶了回来,陪伴自己的父母处理灾后的事宜,应子弦他们便只走访了几家受灾特别严重的或子女不在身边的孤寡老人家。

    这样的会谈环境其实不安全;再加上老人与志愿者是初次见面,关系还没建立;又有老人操着藻溪镇本地方言的缘故,总之重重阻碍下,工作开展得无法如同教科书上般尽善尽美,但应子弦还是认真地倾听、接纳、支持,听那些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洪水来临时是如何可怕,那咆哮奔腾的急流又席卷了多少生命。

    对应子弦来说,这是一场特殊的危机干预,简陋的条件下无法用眼动技术,因为老人的文化程度不高也很难组织团体的辅导,一应干预的技术都无法使用,应子弦能做的就是共情,深度的共情。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可是藉由共情,人们能竭尽所能地去感同身受,那是一颗心灵努力向另一颗心灵的靠近。

    时间过得很快,结束了最后一家的走访,应子弦拿出手机看了看,有许多推送的消息和微信,她怀揣着忐忑的心情点进去——没有一条是闻铭的,和闻铭的那条对话被压到了很下面。

    “走了,回去还赶得上食堂的晚饭。”单教授招呼着。

    应子弦落落寡欢地应了,几人沿着泥泞的道路往前走。单教授看着旁边正在清理路障开道的武警感叹道:“当兵的真是不容易啊,哪里有难哪里就有他们。瞧这些小伙子,一个个的,体格棒,长得也不赖,小应,要不给你介绍个部队的?老赵手头应该有不少货……”

    单教授说着说着就开始做媒,应子弦心不在焉地听了一耳朵,直听到他说老赵手上有不少货时才反应过来,顿时一言难尽,单教授这用词真特么鬼斧神工。

    她顺着单教授的絮叨也往那儿随意瞟了两眼,却被一个人影定住了视线。

    那个男人穿着黑色T恤,下身一条迷彩裤包裹住两条大长腿,利落的线条往下延伸直到被收进军靴中,一如她初次见他时的模样。

    他正在清理一根被山洪冲下来横挡在路上的栗核树,将枝叶砍掉后,他和另外一个人合力扛起了这根木头,运到了路边。应子弦看到了在扛起的一刹那,他手臂处肌肉的贲起和悍戾的强硬,薄薄一层皮肤下,涌动的是最原始粗犷的力量,那是信息素的外在表现。

    应子弦停住脚:“单教授,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儿事。”

    “嗯?”单教授觉得自己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什么事儿啊?你不跟我们回去咋回去啊?几时回去啊?”

    陶梦泽一把拉住单教授:“哎呀单老师,师姐看到熟人啦!您放心,这熟人绝对靠谱,肯定能把师姐安全送回去,我们别当电灯泡了好吗!”

    陶梦泽在刚才就注意到了应子弦的异样,接着也看到了闻铭。她拖着单教授往前走,不忘回头朝应子弦挤眉弄眼。

    单教授被拖着往前,还不住回头:“哎你这孩子,你拖我干啥!你等等让我问清楚……咦,那后生不是原来老赵手下的兵吗,叫什么什么铭来着……”

    闻铭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小插曲,他清完一段路,随意在路边坐下歇歇,想抽根烟,结果一低头,看到自己沾了泥的手,顿时又停住了动作。

    “擦擦吧。”旁边有一包消毒湿巾递了过来。

    闻铭猛然抬头,看到了应子弦笑盈盈的粉面桃腮。

    应子弦看到了闻铭那一刹那的眼神,他的瞳孔里仿佛有一簇火焰猛地亮起,清清楚楚地昭彰着他此时愉悦惊喜的情绪。

    闻铭嘴上道:“你怎么来了?”心里却十分高兴。

    应子弦抽出一张湿巾,示意闻铭把手伸出来,一边递给他一边道:“跟着单教授来的,来做危机干预的。本来刚刚已经要走了,结果看到了你。”

    她看着闻铭用那张柔软的湿巾擦手,男人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擦完手心手背和修长手指,很快擦干净了手。

    “已经要走了?”闻铭的重点只放在这句话上。

    “是啊,工作已经结束了呀。”应子弦慢吞吞地拖长了音,然后看着闻铭瞳孔里的火焰慢慢熄灭,眼神渐渐暗下来,重又恢复了寂静。

    “不过,我让他们先走了。”应子弦又补充了一句,“我现在没车回去啦。”

    她这句话又成功地让闻铭眼神亮了起来,而后者直到看到应子弦脸上的小小促狭,才反应过来这姑娘就像钓鱼似的,一收一放地逗着他玩儿呢。

    可是他甘之如饴。过去的从军生涯,他受到最多的训练就是冷静、无论在何种情况下极度的冷静。多余的情绪是毫无必要且没有意义的,这会影响他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每一次的决策和战术的制定。可是当这个姑娘在他面前,用狡黠的、促狭的小小心机逗弄着他时,让他的心随着她的话忽上忽下时,他却久违地体验到了生活真实的烟火气。

    “走吧。”他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啊?”轮到应子弦傻了。

    “你不是说没车回去吗,我开车送你回去。”闻铭说着往前走。

    应子弦甚至还傻乎乎地跟了两步,才反应过来生气:“算了,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

    臭直男!大傻|逼!她看着眼前男人挺拔的背影暗暗咒骂。

    男人转过身来,忍俊不禁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应子弦看到了闻铭的笑容,是唇角很浅的一个弧度,他的眼睛也因为笑而微微弯着,那双在沉默时冷峻锋利如刀的眼,在笑时却如冰雪消融,化成桃树边的一湾泉——原来闻铭也在逗她!

    警告!严重警告!犯规警告!

    应子弦差点儿捂着自己心口倒下去,大佬你的人设呢?你高冷沉默的人设呢?这样真的好吗?平常这么冷的一个人,忽然逗起人来,卧槽简直是犯规好吗!这谁受得了啊!也没个高能预警啥的!

    如此男色在前,应子弦啥气都生不起来了。她道:“那我跟着你混啦!大佬!”

    应子弦跟着闻铭回到了北斗星的营地。一进营地,就碰见了几个熟人,是上次在巴邑救灾时的北斗星的队员,小刘也在其中。小刘那眼神,狗狗祟祟地在应子弦和闻铭之间飘来飘去,活像一个逮住了明星私生活的狗仔八卦记者。应子弦感觉,如果他们北斗星救援队在网上有个专门的版块论坛啥的,估计下一刻她和闻铭就得上热搜。

    应子弦没想到的是,陈柯也在营地里。两人互相照面,都愣了一下,而后陈柯很快恢复常态,笑吟吟地同她打招呼。应子弦却有些不好意思,本来陈柯在单教授咨询室的治疗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了,却忽然有一天说被转介去了其他咨询室,应子弦也没再见过他。应子弦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一直到后面,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陈柯的转介可能还和她有关。

    因此在这里碰到陈柯,应子弦有些尴尬,好在陈柯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也让应子弦逐渐放松下来,自然相处。

    当夜,应子弦睡在了闻铭的车中,藻石镇有灾民安置点,闻铭去转了一圈回来,给应子弦把车的座位放平,又从后备箱拿出一床毯子:“你睡车上吧。”

    “你不睡?”应子弦躺下,从毯子中露出脑袋,目光灼灼地看着闻铭。

    “我守夜,你睡吧。”闻铭在车外点起一支烟,怕熏到应子弦,走到了另一侧去抽。

    应子弦看着车外那一点星火和男人高大的身影,安全感满满地睡去了。

    “睡了你的车,你就是我的人。”临睡前,迷迷糊糊的应子弦发下如此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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