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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铭从彩县带队回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到达巴邑,他敏锐地发现少了许多人。事实上的确有不少民间救援力量和志愿者撤退了,因为灾难已过去十多天,政府力量的强势介入下,生产生活秩序基本恢复,各种重建工程井然有序,民间救援力量此时已发挥不了多大作用了。

    闻铭在彩县时就已联系留守的后勤人员收拾东西整理物资,打算回到巴邑休整一夜后便撤离。他扫一眼四周,立刻发现挂着“心理辅导中心”牌子的活动板房已拆除,他低下头,抽出一根烟,在嘴里叼着却没点燃,压下心头淡淡的躁意。

    小刘鬼鬼祟祟地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闻队,问了老赵,说单教授带着俩学生走了,就在我们去彩县的那天。”

    闻铭没做声。

    小刘恨铁不成钢:“你就闷死吧!就你这样儿,八百年都追不上媳妇儿!白瞎你这张脸和八块腹肌!”

    两人正说着,老赵一边讲电话一边走过来:“老单,我那些兵的心理数据你整好了没啊?啊?不是你弄的?找你那女学生?行行,应子弦是吧,把她号码给我,138……啥,我说你报慢点!等会儿我记不住!”

    老赵的记性|感人,尤其是对数字毫无敏感度,恰好一眼看到闻铭,连忙催:“闻铭!给我记下电话号码!”

    闻铭拿出手机,一边听老赵报数字,一边在按键上输入,这边老赵打好电话,到闻铭这把号码重新输入手机,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小刘感叹:“卧槽!老赵神助攻啊!闻队,这下号码也有了,您自个儿看着办吧!”

    闻铭的手机页面一直亮着,停留在那串数字的输入画面上,他没管,点燃那根一直未燃的烟,深吸一口后,手指动了动,把那串数字存入了联系人中。

    小刘走远了,还不忘回头提示闻铭:“这年头大家都用微信朋友圈了!你拿这号码搜一搜,加下人家微信!”

    闻铭虽已离开部队,但还保留着部队简单朴素的生活习惯,不怎么玩微信,时下流行的各种手游、自媒体视频app或者社交app也没有,唯一一个微信还是在小刘强制要求下装的,好友列表里寥寥几个人,大都是救援队里的队员。小刘总吐槽他是个脱离时代的人,生活单调得令人发指。

    在巴邑的最后一夜,闻铭躺在行军床上,辗转无法入睡。他作息规律得可怕,生物钟也一向准时,失眠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他坐起来,在床头摸到了手机,解锁了屏幕。

    手机的蓝光在暗夜里悠悠地亮着,闻铭打开了微信,不大熟悉地操作了一番,在搜索栏里输入了那串不知何时已烂熟于心的数字。

    头像和昵称跳了出来,头像是一个黑白熊猫表情包,有一种一言难尽的感觉,闻铭嘴角翘起,他想起应子弦那张冷艳高傲的脸,怎么也无法把她和这只猥琐熊猫联系起来;微信名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弦。

    再下去是她的朋友圈照片,闻铭点进去看,最近一条的朋友圈是在十天前,配图是一瓶可乐,文字是“肥宅快乐水是我的救命恩人”。闻铭嘴角又一翘,他一条条翻下去,发现很少有她的自拍,大部分是她的日常生活,小吃街新开的炸鸡店,满满九张金灿灿黄澄澄的炸鸡照片;操场角落新开的一朵雏菊;学校里的社团招新;也有抱怨,吐槽被论文搞得感觉身体被掏空……

    女孩子鲜活的、多彩的、烟火气满满的生活气息朝他扑面而来。过去很多年,充斥在闻铭生活里的只有训练和任务,充实但也枯燥,像一张底色是黑白灰的照片,而此刻看着应子弦的朋友圈,仿佛那些鲜明斑斓的色彩也争先恐后地涌入了他的生活,在那张黯淡的底色上任意涂抹。

    他意犹未尽地继续往下看,却拉到了底,底下一行小字“非对方的朋友只显示最近十条朋友圈”,闻铭手指动了动,摸出一根烟来,一点猩红在黑夜里亮起。他靠在床头,手指停留在了一张照片上,那是应子弦朋友圈里仅有的一张照片,不是自拍,更像是别人拍下来又发给她的,照片里应子弦头发随意在脑后挽成一个髻,一支铅笔斜斜插在发髻里,几缕没有挽进去的乱发垂在脸侧,她肃穆凝神,正盯着一组实验数据看,配图文字是“救命,没有显著性差异”。

    闻铭退出微信,开始在网页上搜索“显著性差异”,统计学晦涩的专业词汇和数据映入眼底,半晌,闻铭自嘲地笑了笑,为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举动。

    一个月后,闻铭回到常住的城市。当晚,叶晓芯就打来了电话,闻铭皱了皱眉,还是接了起来:“晓芯,找我有事吗?”

    叶晓芯能感觉到他隐隐的疏离,她心一沉,语调却依然温柔:“听说你回来了,小嘉很高兴,他想见你。”

    下一秒,小男孩的声音在话筒那边响起:“闻爸爸!我想死你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出去玩?”

    闻铭对小嘉的态度倒十分耐心,哄了几句,让他把电话递给叶晓芯:“晓芯,我说过了,你不能让小嘉喊我爸爸了。”

    叶晓芯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再说话时,语调还是柔柔的:“好的,我知道了,我会纠正他的。”

    闻铭还想说什么,叶晓芯就挂了电话,于是闻铭那些更为严厉的话就只能咽了回去。

    第二个电话是陈柯打来的,闻铭刚接起电话,那头喧嚣的音浪就通过话筒一股脑儿朝耳朵轰炸过来,闻铭从嘈杂的背景音中筛选出了陈柯的声音:“兄弟,出来聚一聚!巴别塔!”

    一刻钟后,闻铭推开巴别塔的门,一阵音浪涌出,五光十色的镭射灯疯狂旋转变换光线,在下方人群一张张亢奋的脸上扫过。

    不管来几次,闻铭还是不习惯夜店的氛围,职业病使然,他四下里一扫,短短几分钟就判断出了这里的几个安全隐患,在几个制高点上架几架□□,大概就能控场了。

    他穿过重重人群,找到陈柯,后者正和一个女孩调笑,见他来了,暧昧地拍了拍女孩的臀部,示意她先走。

    “喝什么?”陈柯指尖拈了个高脚杯,杯子里的液体是层叠不同的渐变色,显得光怪陆离。

    “啤酒。”闻铭答道。

    “就知道,来夜店喝啤酒,还不如去大排档呢!”陈柯咕哝着,却还是让人给闻铭上了啤酒。

    闻铭一口下去半杯,而后看他:“找我什么事?”

    陈柯是闻铭的战友,当初闻铭离开部队不久,他也退役了。不同于闻铭离开后依然如苦行僧般的生活,陈柯脱下军装后,立刻放飞自我、浪到飞起,各种享受生活。

    但他有一个不可言说的创伤。

    “我那病,你知道的,不大好治。这两年我都不敢去空旷的地儿。去年,带我爸妈去草原玩,我寻思着草原有帐篷、有牧民、有牛、有马,不至于犯病,就去了。没成想一到那就犯了!把我爸妈急的,回来后到处给我找医生,还真给他们找着了一个。我去看了三次了,感觉还行,有点儿能控制了。要不,你也去看看?”

    陈柯这个怕空旷场所的毛病也是一次出任务后留下的。军人这个职业,神圣、荣耀,给人的感觉仿佛是钢铁铸就的不朽之躯,可退役后,他们也不过是个带着一身伤痛的普通人,也会恐惧、也会受创。

    陈柯对自己这个毛病讳莫如深,若不是有一次他亲眼看见闻铭发作,打死他都不会再闻铭面前暴露出来。闻铭,那是闻铭哎!特战队的利刃、头把交椅、只能仰视的男人,连他内心都有弱点,陈柯对自己这点毛病瞬间释然了。

    闻铭答得很干脆:“行。”

    陈柯笑:“那行,明天我带上你,去咨询一下。我那医生的助手是个姑娘,那姑娘,那可是真漂亮!我特想追,但他们搞这行的,有个什么职业伦理道德原则,绝不和患者有咨访以外的关系。我寻思着,等我这病好了,不再是他们的病人了,我一定要把那姑娘追到手!”

    闻铭默默地听着,他习惯沉默,习惯不发表意见,仰头将玻璃杯贴近薄唇,喉头一滚,又喝下一杯酒。

    在夜店里猎艳的不是只有男人,女人们借着昏暗灯光的掩护,目光也在四处逡巡,有好几道目光已锁定了闻铭。这年头,男人个个打扮精致,骚起来都没女人啥事了,要找个真man的,还真不好找。一见到闻铭,像是个个都闻到了他的信息素,有大胆的已主动上前了。

    成熟美艳的女郎攀上闻铭的肩,一张红唇在他耳边似有若无地吹气:“帅哥,晚上有空吗?”

    闻铭避开女人的碰触,几口饮尽杯中酒,女人还盯着他的侧颜发愣,他却已起身离开了。

    女人撇了撇嘴,目光又落在陈柯身上。这个虽然没有刚才那个极品,但也不错了,他俩身上的气质很像。

    陈柯被她打量得浑身发毛,举起双手:“我也没空!”

    闻铭没开车,走出巴别塔后,步行回家。这个城市已有寒意,路边梧桐的叶子落了一地,他闲庭信步地走着,感受这个城市的脉动和风情。

    陈柯经常嘲笑他活得如苦行僧般毫无乐趣,其实又怎么会没有需求呢。他是一个正常的青年男人,还是一个身体素质极佳、体力极好的男人,要说日常没有生理的反应那是假的。可他已习惯于忍受和漠视,他素来认为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是一件可悲的事,更别提屈服于自己的身体和不喜欢的女人将就了。

    可就在这个冷风吹过的晚上,他的脑子里忽然掠过了一张脸,那是应子弦的素颜,一刹那,闻铭夹烟的手指一颤,烟灰带着高温的余烬落在指尖,带来一点点灼热的微小痛楚,提醒他正视内心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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