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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过去十来天。巴邑的状况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简易安置房以极快的速度成排搭建起来,各地的救援物资汹涌而来,受灾的群众吃饱穿暖,也开始投入重建家园的奋斗中。

    单教授终于结束了手头的工作,晚上召集了应子弦和陶梦泽:“收拾收拾,明天我们返校。”

    陶梦泽挺高兴的,这些天在灾区,她帮助了很多需要帮助的人,找到了自己专业的存在价值,某种程度上甚至觉得实现了人生价值。同时,她也不可避免地想念自己的父母,想念学校小吃街的铁板烧和奶茶,想念自己的校园生活。因此听说明天就可以回校,立刻麻利地收拾起行李。

    应子弦愣了一下,听说明天就要回去了,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要不要和某个人道个别?

    这些天两人都很忙,没怎么见面,再加上后续对这些救援人员的管理和安排也逐渐完善,应子弦他们已经被安排了食宿,不用再靠闻铭爸爸投喂,所以两人接触的机会便更少了。

    饭后,应子弦收拾完行李,走出帐篷,穿过一大片志愿者的营地,找到有北斗星标志的临时板房,想去和闻铭告个别。

    北斗星的营地空荡荡的。原本,这里是最热闹的,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民间救援团队,无论是专业设备还是专业救援能力,北斗星在灾难刚发生一直到后来的重建一直是一支极为重要的力量,因此平常这里总是人来人往。今天却空荡荡的,显得特别萧条冷清,应子弦环顾四周,也没找到闻铭那辆车。

    一个留守在营地做后勤的姑娘发现了徘徊的应子弦,主动问她:“你好,你找谁?”

    “我找闻队长。”

    “闻队长带着队员去彩县了。”

    彩县是一个受灾更为严重的县镇,而且去那边的救援力量也比较薄弱。

    “那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那我就不清楚了,起码两三天吧。”

    应子弦道了谢,往回走。她穿过热火朝天的重建区,心里却空落。有一瞬间,她想掉头回去,问闻铭的联系方式,然而这冲动不过就冒芽了片刻,便被掐灭了。

    应子弦坐在回程的车上,通过车窗看外面须臾而过的风景。半小时后,她将在机场搭上最近一班的航班,再三小时后,便会重新回到那个地处北方的城市。

    现代交通与通讯多么便利,华国如此广阔的地域,从南到北两千公里,两地之间跋涉的山川河流蜿蜒的路线,被浓缩为短短的空中三小时;微信上的好友列表,一条语音一条信息,手指一松,跨过时空转瞬到达;可是现代通讯又是多么无力,有些人一旦错过,可能就是此生唯一相见。

    三小时后,飞机落地。走出机场的瞬间,北方城市凉爽干燥的空气迎面扑来,一刹那,巴邑的炎热潮湿迅速消逝。应子弦深吸了口气,将那些人和事抛去脑后,回归她的日常的、平凡的、普通的生活。

    到了学校,先是回复各路亲朋好友的关心与询问,而后系里说要单教授开个汇报讲座,讲讲去救灾的所见所闻与收获,应子弦便帮着整理资料、做PPT;接下来又是单教授关于灾后危机干预的大课题中她负责的一个子课题开题,从巴邑收集的数据要分析……林林总总,应子弦忙了整整一个月,才终于有了闲暇时间。

    这天,陶梦泽约应子弦吃饭:“小吃街上新开了一家奶酸菜鱼,蛮好吃的。”

    两人落座,等菜上齐的功夫,陶梦泽先是向应子弦请教了下自己的毕业论文,应子弦一向擅长科研,大致给陶梦泽整了整提纲,理了理框架,陶梦泽就两眼放光,连连点头。

    这时菜上来了,她迫不及待地挟了一块鱼肉塞到嘴里,一边被烫得龇牙咧嘴,一边吐槽:“学姐我跟你说,余云想毕业论文到现在都没选好题,哈哈哈活该!她平常作也就算了,到了灾区还作,这下好了,现成的论文没啦!”

    应子弦不置可否,又听陶梦泽说:“对了,前几天我在咨询中心值班,碰见舒柏韬来找你,怎么,他没和你联系过吗?”

    应子弦动作一顿,听到舒柏韬这个名字,酸菜鱼的鲜味都淡了三分:“没有。当时做心理督导的时候,单老师说舒柏韬可能对我有点移情,让我把他的个案转介掉,我就没怎么和他联系了。”

    陶梦泽对舒柏韬也有所耳闻,叹了口气,嘟囔道:“他也是可怜。”

    一顿饭吃完,两人都被滚烫的汤锅蒸出了汗意,出了旅馆被冷风一吹,那种燥热就散去,舒服极了。

    回去的路上要经过隔壁的军校,操场上一水穿迷彩的精壮小哥哥,跑步的跑步、单双杠的单双杠、卷腹的卷腹,那一刹那,应子弦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闻铭。

    记忆来得猝不及防。过去一个月,应子弦很少想到巴邑的人和事,她以为这不过是她旅程中的一站,留下的痕迹浅而淡,然而在这一个平常的黄昏,不过是看到了和闻铭相关的一些元素,那些被她刻意遗忘掉的记忆就汹涌而澎湃地朝她袭来。

    她想起巴邑的某个黄昏,天色将暗未暗,闻铭倚在车边抽烟,她看不清他的面容,然而光影勾勒出了他的侧影线条,高挺鼻梁下是线条优美的下颌,再下去突出一点,是喉结,随着他抽烟的动作上下滑动。这是惊鸿一瞥,是须臾刹那,是不可言说的隐匿的小秘密,没人知道,连闻铭本人都不知道,然而应子弦却深刻地记住了,妥帖地藏在记忆深处,然后在这一天突然鲜明地浮现。

    陶梦泽正盯着一个小哥哥不小心露出的腹肌流口水,用手肘怼应子弦:“学姐,快看!”

    怼了半天,没听到应子弦回应,回头一瞧,她这位学姐正盯着操场某个地方怔怔出神,陶梦泽往那个方向看了看,啥都没,就是一丛绿植,她疑道:“学姐,你看上军校的小哥哥了啊?”

    应子弦回过神来:“没有,走吧。”

    当天晚上,应子弦在咨询中心值班,她有预感,今天舒柏韬会来,果然,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应子弦知道她的预感应验了。

    男生比起应子弦刚认识他的时候,胖了许多,但依然可以从容貌上看出他从前的英气。

    “子弦。”舒柏韬看到应子弦,霎时笑了。

    应子弦从他进来就在不着痕迹地观察他,见他穿着干净整洁,神色平静愉悦,顿时放下心来。

    “坐。”她也朝他笑了笑,递给他一杯水,“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舒柏韬笑了笑,“就是听说你前段时间去了巴邑,有点担心你,打你电话又打不通。现在听说你回来了,来和你聊聊。”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应子弦问他:“药有在按时服吗?”

    “在吃。”舒柏韬点头,而后有些犹疑,“一定要吃吗?这个药的副作用挺大的,你看我胖了那么多,有时候睡眠也不好。”

    应子弦表示理解,她其实也很无奈,精神类药物或多或少都有些副作用:“抑郁症也是一种病,就像我们得肺病、得感冒那样,病了就要吃药。遵医嘱服药很重要,如果自行停药,可能会复发,复发次数越多,就越难以治愈。”

    舒柏韬点头道:“好吧,我会继续吃的,你放心吧。”他自嘲一笑,“我最痛苦的时候,是你把我从泥沼里拉出来的,你的话我肯定听。”

    舒柏韬回想起当时自己的境况,所有人都对他的痛苦不以为然,轻视、怀疑、审慎……种种含义复杂的目光如影随形。

    “心情不好?喝点酒呗!”

    “你就是太会胡思乱想才得什么抑郁。”

    “是你意志力太薄弱,你太脆弱了。”

    “我们怎么你了啊?给你吃好的喝好的,你哪里不满意啊?怎么还抑郁了呢!”

    “这世界上比你可怜的人多的是,他们怎么没抑郁?”

    ……

    无人理解,孤立无援,他的病症在旁人看来更像是一种无病呻吟,一种矫揉造作。直到应子弦出现在他的世界中,他仿佛才看到了一丝光,看到了自天光处垂下来的一根绳索,即使他无法攀着这根绳索逃出生天,但也起码能够拉着这根绳索不至于陷入更深的泥淖。

    即使后来因为移情的问题,应子弦将他转介给了别人,和他慢慢拉开距离,然而他永远感激应子弦给的救赎。

    两人现在不是咨询师与来访者的关系,倒更像是知交好友的关系。舒柏韬看得出来,应子弦在这种关系中更为放松自然,而不像做咨询师那样始终保持着她的立场。

    聊了一会儿,两人告别。舒柏韬回到自己寝室,在书桌前坐下。桌上一张相框里是他穿着球服抱着篮球的照片,彼时的他英气勃勃,满满的少年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总有一种病态的浮肿。另外一张相框里,赫然是应子弦的照片,是应子弦无意的一个回首,露出了半边侧脸,从角度看,显然是拍摄者偷拍的。

    舒柏韬拉开抽屉,里面是一板药,他拿出药看了一会儿,嗤笑一声,将药抛进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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