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一禾的眼不禁瞪大,眼仁宛如地震般地不停颤抖着。
忽而就红了眼眶。
身后站着的木封航,不知为何,竟像是与当初分开时所见的,苍老了许多。
耳边鬓角的碎发,已变成了灰白色。
怎么会这样……
想到当日她离开时,决绝转身的模样,以及他眼底的悲凉,蓦地明白了。
都怪她!
这么任性,仍由爸爸担心。
木封航只是叫了她一声,就呆愣地站在原地。
眼底瞬间亮起的眸光,忽然黯淡了下去。
颓然地耸了耸肩膀。
现在他又有什么资格让她再叫自己一声爸爸。
他瞒了一禾这么多年,如果当初他不那么自私,在发现问题所在的那刻,就将她送回到江家,那这一切会不会就不会发生?!
只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想到这,木封航满是褶皱的脸上就露出一抹苦涩,缓缓转过身去。
“爸!你要去哪里?!”木一禾见着他转身就要走的背影,顾不上别人投来的怪异神色,激动地叫喊出了声,“爸!你别走!”
木封航听到那声带着哭腔的爸,往前走的脚步顿了顿。
不敢相信地转过头来。
这个字,他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木一禾趁着他发愣时的状态,连忙上前将他一把挽住,动作力度大到像是只要一松手,他就会逃脱一般。
四周的眸光越来越多。
木一禾当着众人的面,挽着他的胳膊,走进了病房里。
随即关上了房门。
木一禾沉默了一会儿,抬眸看着眼前木封航的模样,心里不能平静。
她的手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张开干涸又沙哑的喉咙说道:“爸……我对不起你,无论我是谁,都只有您一个爸爸。”
木封航闻言,深吸了一口气。
闭了会儿眼,又睁开,眼角渗出滚烫了泪水。
一禾,从小就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只是这份懂事,却往往将所有的心思都压在心间。
就像是只喜鹊,向来报喜不报忧。
可她到底是江家的血脉啊……
已经跟着自己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只因他当年的一念之间,就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实在是不该。
“但你到底是江家的孩子,回到江家也是迟早的事……”木封航别过了脸,害怕心中的这份悲伤会不断蔓延下去,只得紧闭着双眼,装作淡漠的样子,“我知道你是孝顺孩子,但是……”
“爸爸,等到您状态好些了,我就把你接回家,还是过原来的那种平凡日子。”木一禾轻飘飘地打断了他的话,明明眼眶是泛红的,嘴角却带着让他安心的笑意。
木封航低垂着头,良久,才缓缓将心里的疑问说出口,“一禾……你对亲生父母的事就一点都不感兴趣吗?”
木一禾一愣,紧抿着唇摇了摇头。
“那些事已经不重要了,我也不想去破坏她们现有的生活。”
木一禾说不在意就是真的不在意。
就算是找到了他们,相认了又能如何。
彼此都已经错过了二十五年的时光。
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回来的,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一切都维持现状。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木一禾想着顾岩庭那边应该也差不多结束了。
“爸,我先走了。”木一禾站起身子,朝着他笑着点了点头,才打开了房门。
门外却立着一抹高大的身影,看着眼前的房门被突然打开后,低垂着眼看向面前的人,眼波微颤。
木一禾的身子微顿,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顺手关上了病房门。
“都结束了吗?我们走吧。”
木一禾看着他的脑袋上换了新的绷带,这个包扎的技术就明显要比昨天的好上许多。
径直越过他的身侧时,没有察觉到顾岩庭眼底的复杂神色。
顾岩庭从两人进屋时,就将所有谈话内容都听了进去。
她毅然知道自己并非木封航女儿,却不愿去找寻亲生父母。
顾岩庭的眼眸沉了沉,跟在她的身后往前走着。
这个问题还真有些棘手。
木一禾出了拐角处,猛地停下了脚步,有些狐疑的眸光落在了顾岩庭的脸上。
她从没告诉过顾岩庭爸爸的病房在哪里,他又是怎么找到的?
“怎么了?”顾岩庭见她停下了脚步,盯着他的眸光里像是带着某种特殊的深意。
“我只是在想……你是怎么找到我爸爸的病房的?”木一禾说着,就转过身去望着他,“你是第一次来吧?”
想到木封航的病房里时不时总会出现的鲜花和水果。
以及他曾说的高大男人。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些描述,会不会跟眼前的男人有关系。
“嗯。”顾岩庭应了声,嘴角微扬地说着,“我问了护士,毕竟木这个姓氏,可不多见。”
木一禾心中一动。
这话说的,倒是很有道理。
难道又是她多心了?
木一禾见他的神色并没有异常,敛了眸。
顾岩庭看着她转过头去,暗暗松了口气,低头看了眼腕表,“饿了吗?我请你吃饭吧?”
她倒不是很饿。
但想到昨天经历的那些事,无论是感激也好,愧疚也罢。
理应是她该请吃饭。
“我请你吧,你有什么想吃的?”木一禾理了理脸侧的碎发问道。
顾岩庭眼眸里闪过一抹不为人所察觉的光亮。
他停下了脚步,正准备开口时,身侧就传来一阵动静。
“三嫂?”
不远处,白凌安看到两人后,不自觉的喊出了声。
但他刚说完就后悔了,偏过头看向身侧脸色阴沉的男人,默默打了个寒颤。
白凌安的视线在眼前的几人之间流转着,暗自腹诽着——
这是什么人间修罗场啊!
木一禾听到熟悉的声音,不自觉地往身侧望去。
就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两人,愣了下。
白凌安看着木一禾身边站着的男人,又是当初在商场里见到的那个。
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难道他也知道了两人分手的消息,因此想趁虚而入?
好卑鄙!
白凌安在脑海中预想了一出出大戏,看到他脑袋上包着的纱布,肯定是被谁出手教训了。
真是活该!
他当然要坚定站在三哥的立场上,对顾岩庭是更没有好脸色。
江墨辰的视线冷冷地划过顾岩庭的脸,对方也像是感受到了他投来的视线,无言地望去。
空气中的氛围像是变得有些凝滞。
江墨辰敛了眸,看向他身边的木一禾。
她在见到两人的瞬间就一直低垂着脑袋,但从他的角度看去,还是能看清她像是消瘦了许多。
江墨辰的眼底划过一抹心疼。
这才几天没见,怎么就瘦了这么多?
江墨辰紧抿着唇,迈着长腿向她走去。
木一禾微抬起眸,就看到一抹高大的声音正缓缓向自己走来,那张熟悉的阴沉着的脸色,像是透着不悦。
身子不自觉地往顾岩庭的身后躲了躲。
顾岩庭偏过头,看到她悄悄往自己身后挪动着,眼眸里闪过一抹光亮。
她这样的举动,无疑是表现了对他的信任和依赖。
江墨辰又怎么会没发现她的动作。
她再躲着自己……
他有那么可怕吗?!
“江总,是有什么事吗?”顾岩庭径直在两人之间站定,高大的身影将木一禾整个人都罩在了身后。
“我跟她有事说,还请你让开。”
江墨辰的语气很臭,脸色难看。
两人僵持地站在原地。
白凌安看着顾岩庭的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这微勾着的唇角,总觉得给人感觉怪怪的。
不是很舒服。
木一禾微微探出头来。
忍不住地想,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那他们两个在电光火石之间,会不会已被彼此的眸光给千刀万剐了。
这样一直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她轻叹了一声,幽幽开口说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说这话时,她努力克制住体内的情绪,死死地盯着江墨辰的眼睛,不想让他发现其中的犹豫。
江墨辰闻言,脸色彻底沉到了谷底。
“我们还要去吃饭,就先离开了。”木一禾说完,就主动挽上了顾岩庭的胳膊。
感觉到他的身子有瞬间的紧绷,她微微抬眸看向顾岩庭,眼眸里带着乞求。
顾岩庭意会,感觉到胳膊上所传来的温度,微勾起唇角。
白凌安错愕地张大了嘴巴,眸光落在两人挽着的手上。
这是怎么个情况?!
三哥跟她是算分手了?结果她这么快就找了下家吗?
木一禾挽着顾岩庭往前走去,越过江墨辰身侧时,还能闻到他身上所带着的淡淡气息。
余光扫过他疲惫的脸色,状态似乎也并不好。
将所有关心的话语吞咽下肚,就这样吧。
唯有当回陌生人,才能让两人都回到本该属于的位置上去。
江墨辰冰冷的眸光看着她从自己身侧越过。
有那么一瞬间,像是觉得若是此时不抓住她,木一禾就会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之中。
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拉住了她的一只手。
木一禾的身子一顿,错愕地扭过头来。
微蹙着眉盯着手腕上的大掌,用力地挣扎了几下,换来的却是男人不断加重的力道。
“江总。”顾岩庭狭长的眼微眯着,淡淡的眸光落在他的脸上,挑了挑眉。
示意他放开。
江墨辰毫不理会他投来的视线,如夜般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小女人。
她的眼瞳里满是倔强,死死地咬着嘴唇,怒瞪着他。
江墨辰的眸光一沉,忽而俯身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你不用再跟他演戏了,我已经知道了所有事。”
木一禾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偏过头看他。
知道所有的事,难道包括……
江墨辰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从她的眼眸里就明白她所想的,朝她点了点头。
木一禾蓦地觉得浑身发冷。
他到底还是知道了。
也是,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东西,是能瞒住他江墨辰的眼睛的。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就更应该放手了,不是吗?”
木一禾低垂着脑袋,深呼吸一口气后,努力镇定下神色。
她特意加重了放手二字,这是告诉江墨辰的,同时也是在提醒自己。
跨越在两人之间的……是相同的血液。
明明已做好了万分的准备,但她的嗓音却仍不自觉地颤抖着。
江墨辰紧抿着唇,听着她发颤的声线,心中也不是滋味。
默默松开了握着她的手。
“走吧。”木一禾感觉到手上束缚的力量消失后,对着身边的顾岩庭低声说了句,不再回头看江墨辰一眼。
其实,是她还没有转身的勇气。
这份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只要再多看一眼,还是想要占有。
但她也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感情。
木一禾的眼眶不自觉地又红了起来,手捏紧着顾岩庭的衣角,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顾岩庭的余光落在她痛苦的神色上,眉微微蹙起。
刚才江墨辰在她的耳边说了什么,他并没有听清。
但听着她最后说出的话,两人的关系应是结束了,他也就不愿再去多问。
手自然地落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当做是无声的安慰。
斜睨着眼,看向身后面色阴冷的江墨辰,微勾起了嘴角。
“三哥,你不追啊?”白凌安看着两人相伴离去的身影,着急地开口问道。
江墨辰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两人。
看着顾岩庭自然的举动,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紧握成了拳头。
他所处的那个位置,本是属于他的。
可现在……
江墨辰神色凝重,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敛了眸。
“你去忙吧。”他嗓音淡淡地对着白凌安说道,说完就迈着长腿往前走去。
“三哥,那你要去哪里?”
江墨辰像是没听到般的,没有回答。
白凌安撇了撇嘴。
反正这么大个医院,他也丢不了,默默走到了药房里。
江墨辰在病房外站定,踌躇了一会儿后,终是推开了眼前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