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忧观袭陌，果然如传闻一般厉害。
穆焱冷眼看着，衡量着形势，自己一方虽然人多，但是这样的数量在袭陌看来完全不在话下。本来想靠着扰乱贺兰涾凝的心智一举将她拿下，却不想突然冒出个袭陌。
今日来，拿下贺兰涾凝才是实事。
三人沉默在一个角落，袭陌安抚着涾凝的情绪，耳边尽是环绕着哭喊厮杀的声音。
“如此大费周章、惨绝人寰、赶尽杀绝之招数用的酣畅淋漓，穆大人不愧是朝廷养的一条好狗！”袭陌嘴角一勾，笑意弥漫在眼眸。
穆焱神色平稳，丝毫不见怒气，公然一笑，“在下是否要多谢夸赞。”
“若是你要谢，我收下你的谢意便是。”
两人周旋了几句，穆焱似并不感兴趣，看了眼袭陌怀里的涾凝，又看了眼在一旁吓呆的李容，穆焱手向前一摆，“今日之情形想必袭掌门也瞧见了，我想不用在下多言了吧。”
袭陌眉眼未动便道，“是不用多言，我也不想多听。”
“那袭掌门如何来，便如何走吧，在下不愿多加为难。”
袭陌缓缓抬眼，淡淡的眼神瞥向穆焱，眸中略带一丝疑惑，“你以为你能为难我？”
穆焱嘴角轻扯，早便闻储忧观袭陌自傲自持，不将天下任何事放入眼中，今日一见果真让人恼火。
“如此说来，袭掌门是有意要与在下为敌了？”
袭陌轻哼，看了眼不间断的杀戮，再回首，望向穆焱的眸中已多了几分蔑视。
衣袖一挥，嘈杂的林中顿时隐出近十个身影，青衣墨发犹如黑夜中对峙黑恶势力的精灵。
在穆焱未回神的讶异中，青玲十二人身手敏捷跃入打斗圈。
袭陌的淡淡的瞧了一眼，圈住身侧的涾凝，不发一言飞身离开。
穆焱双手垂于身侧，紧紧握拳，被震麻的右手稍稍用力便能感觉到一阵锥心的刺痛。对袭陌，穆焱怕是一点法子都没有。转身望向原本李容呆着的位置，现在也已经空空如也。
很好，今日一仗，败的很好。
寂寥的黑夜转瞬即逝，黎明天际泛起的灰白总是带着点点的忧伤与血腥。
马儿撒蹄奔跑，拉着缰绳策马的几人眼神赤红，不肯停歇一分一秒。
当古轩洛带着张尧与十几个先行的兄弟拼过一拨又一拨的埋伏与阻击，回到山寨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几人翻身下马，一步步走近寨子，迎面而来的血腥味让几人眸中的怒火更甚。古轩洛一步一步前行，身后张尧挥手示意几个兄弟上前，“你们几个看一下有没有活口，你们几个去避难的山洞看一下。”
十几个兄弟散去，张尧陪着古轩洛一步步走着，一语不发。
满地的尸首让人不敢直视，妇女、老人甚至还有孩子，古轩洛周身的杀气愈加浓烈，他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官兵能做到如此心狠手辣。
“这就是璃国的朝廷！”
张尧尽可能的克制着情绪，但是看到这么多无辜逝去的生命，他终究还是无法漠视一切，因为他们的死没有一点价值和意义。
“当家的，山洞里还有寨子里的人。”
一个兄弟大喊着从山上往下跑，原本眸中一片死寂的古轩洛蓦地抬头，待那兄弟跑来时，早已气喘吁吁。
“寨子里还有好些家里人，但是都被吓着了，不敢出来。”
古轩洛轻轻点头，“其他的兄弟呢？”
那兄弟们眼色一沉，低下了头，“都死了！方堂主死在了山洞门口，没有一个兄弟……”
那兄弟没有往下说，已经呜咽不止，百来个兄弟全部战死，这怕是柒风寨立寨以来最大的伤亡了。
“夫人呢？”
话是张尧问的，那兄弟愣了愣才勉强回答，“没……没有见到夫人。”
张尧了然，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那兄弟这才惴惴不安的离开。
那兄弟刚一离开，张尧便一个侧身站到古轩洛面前，眸中怒火冲天，“死了百来个兄弟，她贺兰涾凝呢？”
古轩洛眉眼未抬，贺兰涾凝呢，他也想问她现在何处。当他收到传信之时，他担心的竟不是她的安危，他担心的却是她的离去，他不是让她等他的吗？
“我早便说过这个女子留不得，那些人死不要紧，但是死的一点意义都没有就不值当了。”
突然一抹突兀的笑意爬上古轩洛落寞的俊脸，望向张尧，古轩洛冷冷道，“你认为人的一生什么最为重要？”
“使命、抱负、责任！”
古轩洛清冷一笑，“是么！”
张尧眼神微暗，对着古轩洛深深一鞠，“若是少主执意如此，属下怕是不能继续留在璃国陪着少主了。”
“张尧，父亲有无与你说过璃国储忧观的事？”
“不曾，应该不过就是一个德高望重的武林宗派，有一统璃国武林之能力，朝廷才无力铲除之。难道不是……仅此而已吗？”
古轩洛微然一笑，当然不是仅此而已。
“若只是武林宗派，历代璃国皇室费如此大的气力都铲除不了吗？储忧观，可比传闻中厉害的多，天之眷顾，储忧观拥有的实在太多。”
张尧眸中闪过一丝光亮，“所以少主想要接近贺兰涾凝才能接近储忧观，若是储忧观在我们控制之中，那么璃国……”
古轩洛微微摇头，“我只要贺兰涾凝，储忧观若是你要，你大可打它的主意。”
张尧方燃起的希冀又被很快浇灭，本想再开口问些什么，古轩洛却先一步离开，“我去山洞看看他们，这里的事你来善后吧。”
张尧只是应了一声，看着古轩洛略显瘦削的背影，张尧叹然摇首。为何偏偏就是这个少主担此重责。
整个柒风寨陷入悲恸与伤绝中，这几日每每都有其他山寨的人闻风赶来，躲在暗处探查。大家纷纷猜测是谁让柒风寨受此重创，大家还在想要不要乘此机会将柒风寨一举歼灭。
只是，古轩洛没有给其他山寨这样的机会。
听闻柒风寨守卫依旧森严，小小的试探攻击依旧被原封不动的打回去，听闻上次偷袭了柒风寨的虎林寨也被柒风寨收拾了个干净，还听闻柒风寨的人与野山军的王一然暗中勾结到了一起！
这些，孰真孰假，众说纷纭。
“把药喝了，再睡一会儿我们就赶路。”
袭陌白衣袂袂，一点疲劳赶路的陈迹都没有，将黑漆漆的汤药放到涾凝手中。
涾凝接过袭陌手中的汤药，一语不发一饮而尽。苦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太后姑婆她……走的可好？”
“太后走的安详，已然葬入皇陵。”
“师父何时知晓的？”涾凝放下手中盛药的瓷瓶，抬眸望向袭陌。
“太后出事之后次日。”
“我是问我在柒风寨的事，师父是何时知晓的？”涾凝眼眸宁静，深幽的眼底不见一丝波澜。
袭陌转眸，瞧了涾凝半晌淡淡答道，“为师回去之后就让人打听了，没几日便知晓你在这里了。”
涾凝心底沉沉，她早便知晓以袭陌的能力又岂会不知她被困在哪里呢。只是即便她问了，他依旧如实回答，不带一丝愧疚，她心底存着的一丝丝希冀还有何意义呢？
“为何没有早些来救我？”
“为师……脱不开身。”
为师脱不开身！淡淡一句，权当是解释与理由。师父，你救我逃亡以来，我便已将你当作唯一的亲人，而你却亲手将我推开。
便罢，当真有谁能让你袭陌不顾一切呢！
只是，师父，若是你能早一些来，那些人就不用死，就像那日一样，很多人都不用死！
涾凝收回思绪，敛去殇愁，坦然一笑，“今日多谢师父救命之恩。”
袭陌脸色一僵，下一瞬便恢复淡然，“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
“我今日见到闻人子墨了。”
袭陌俊挺的背影依旧笔直，淡淡的恩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
“师父，你教我离心诀吧。”
“你还不行。”
“那师父练成了吗？”
袭陌不发一语闭眸睡去，涾凝淡淡一笑。
离心诀，乃储忧观武学至高圣诀，要练就离心诀，最为基础的便是要无心。此无心无的不只是爱，还有亲与友。涾凝听徐绾绾说，离心诀练到最后一层时，心中唯剩善。
心中无爱人、无亲人、无友人，唯有对世人的大善！师父，你是否要练成了呢？
黎明的曙光还未显现，浅眠的涾凝被袭陌叫醒，两人不发一语的开始赶路。
接过袭陌递来的干粮和清水，涾凝依旧淡淡的道了句谢谢，袭陌深深看了一眼涾凝，没有说话。
一夜之间，本该亲密无间的师徒二人似乎夹杂了一层隔阂，两人一前一后赶路，除了偶尔停歇便再无交流。
随着袭陌赶路，涾凝一句话没说，而袭陌也半分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初夏的天已经染上了丝丝暑意，林子里参天的大叔遮挡，暑意倒不显浓烈。
赶了大半天的路，两人几乎未曾停歇，翻越了两座山头。山路崎岖，好几次涾凝都跟不上袭陌的步伐，袭陌只是回头静静的看着，涾凝咬牙便也就追了上去。
天色愈暗，两人还在山野间的密林里徘徊，约莫这还是窦沂山山脉的一部分。
袭陌的步伐稍稍有些缓慢，涾凝凝神，果然听到了细微的响动。
在涾凝的警觉中，一个黑色身影从天而降，带起落下的几片树叶悠然旋转。
看到那个闪烁在黑夜中的面具，涾凝卸下一身防备，鼻头酸涩。
冲入那个黑色身影的怀抱，涾凝低声喃喃，“四哥！”
“没事了，涾凝。”
瑞麟紧紧环住涾凝瘦削的身子，眸中满是心疼，怎会如此，受尽万千宠爱的贺兰涾凝怎能如此。
“太后姑婆走时可还好？”
“好，许是她走了才是最好的。”
瑞麟缓缓放开桎梏的涾凝，听着她哽咽的声音与赤红的双眸，想哭却掉不出一滴泪来该是何种感受。
“是涾凝不孝。”涾凝每每想起，便追悔莫及，最后一次见太后，竟然将太后气成那样，是她不孝。
“非你的错，是谁的错我自心有所明，是谁的错我也自会全权还之。”素白的手抚上涾凝苍白的脸庞，瑞麟心疼道，“你瘦了许多，在外头自己也不好好照顾自己。”
“我甚好。”
“是四哥没有护你周全，让你受委屈了。”
委屈吗？她好委屈！
“我没事，我不苦，有师父护着我，我受不了委屈的。”
涾凝努力的嫣然一笑，瑞麟这才看向被遗忘在一旁安静伫立着的袭陌。朝着袭陌微微颔首，袭陌也依旧脸色平淡。
两人相处不过尔尔，瑞麟不能离开皇宫太久，更不能让人查到出现在卞云城的踪迹。
将涾凝紧紧拥入怀中，瑞麟不舍放手，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有四哥在，万事你都莫要再操心知道吗？”
“四哥，在宫里一切小心。”
瑞麟缓缓垂首，情难自控。
“四哥。”
“恩？”
涾凝思索片刻，将脱口而出的古轩洛几个字眼又悉数吞回肚子里，算了吧，还是莫要多说了。
“没什么，你路上小心。”
瑞麟这才缓缓松开涾凝，银色的面具耀着闪眼的光，看着身前涾凝娇弱的身躯，瑞麟转身离去。
与来时一样，瑞麟带着一行人掩身入丛林，悄无声息。
瑞麟自出事之后就几乎与外界隔绝，除了自己的宫殿，他唯一走动的便只有太后的怀慈宫，因此与涾凝感情甚好。涾凝却从不知晓瑞麟有如此绝高武功与这么些黑衣手下。
目送瑞麟离去很久，涾凝与袭陌才重新赶路，两人接下来要做的不再是漫无目的的躲藏，他们接下来要前往的是与璃国接壤的风亦国。
只因瑞麟此来带来的两个消息。
一是三月之后，秋收时节，皇帝要封许妃许佳汝为后。
二是瑞麟要夺帝位！
涾凝着实震惊，却又觉得理所当然。瑞麟说皇帝动谁都可以却唯独不能动太后，动了太后也万不能让梅岭姑姑陪葬。因为当年在火海中是梅岭姑姑冒死将他救出来的。
这件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甚至连皇帝也不清楚个中细节，唯知晓的怕是只有太后。
这件事涾凝也是不知晓的，但是涾凝并无太多讶然，她早该猜到的。
瑞麟给了涾凝一个木盒，让她去风亦国找六王爷刑傲天，涾凝什么都没说便允了。
火星跳跃，噼啪奏响，涾凝手中拿着树枝摆弄着火堆，另一只手摩挲着手里的木盒子。瑞麟说唯有见到刑傲天才能让他亲自打开，涾凝也就紧紧压着心头的一丝好奇。
“师父是不是早就知晓了？”
袭陌静心打坐，眼眸未睁，只是淡淡的问道，“为何这么说。”
“因为从一开始师父带我走的方向就是朝着风亦国的。”
“便就当是吧。”
袭陌淡然一句，却惹来涾凝心中愤愤，“除了储忧观与那所谓的武林，师父还有什么是在意的吗？”
“你，贺兰涾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