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福临楼二楼，客人不少，戏台上却是空荡荡的，只有个书生气的中年男子站在那儿翻着书本，点过菜后，与小二一番交淡，才知道今日来得不巧，戏班几个顶梁的台柱子患了风寒，这才临时请了城东的说书先生来顶一天。
瞧着杨戬似笑未笑的唇角，我就更加肯定他一早就猜到我在想什么了。
我只得让小二快些上菜，听着周围闹哄哄的，我觉着今日出来亏了，说书先生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回事，反复摩挲着他的惊堂木，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堂上一声响，没多大会儿，那些嘈杂的人声便没了，只剩下说书先生的声音。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伯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今日不说其他，单说一出殷商时期的顽太子闹海，有道天王持塔镇爱子。”
说书先生话音落地，周遭响起一片稀稀落落的掌声，我是没舍得抬一下手。
“话说殷商时期，陈塘关总兵李靖爱妻殷夫人怀一子，三年方才落地......”
这故事......
这不是闹呢么？
我有必要听么？
从开始到结束，看着它发展的，甚至说我比哪吒本人清楚这个事儿都不过分......
我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等着小二上菜，想着填饱肚子之后赶紧回家。
时间真是难捱，那说书先生大力夸赞李靖，听得我烦不胜烦。
李靖若不是凭借着哪吒，哪里成得了神仙，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典型，一家人都成了，就殷夫人一人入了轮回。
大小俩儿子都出家去了灵山，只有个哪吒被玲珑塔镇着，不得不被李靖使唤。
唉，可怜的灵珠子哦，要是当初没有下界，还留在我们女娲神殿，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也不能摊上这么个便宜爹啊。
真是想到李靖就来气，什么人呐，我们女娲神殿可可爱爱的上古至宝，不过是投胎到你家历个劫，看看你给我们孩子闹的？
待到小二上菜时，那说书先生恰好说到哪吒割肉剔骨还父母一事上，听到这儿我就不乐意了。
之后我一边吃饭，一边听说书的一力夸赞李靖，什么大义灭亲，为陈塘关百姓忍痛送出幼子性命，又说哪吒复活之后竟然追杀亲父，是大不孝。
我顶着一肚子气，听说书先生拍下惊堂木，落下最后一句：“不敬父母，拜神何用？”
？
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张口就是歪理，不敬父母拜神何用，这话没说错，只是拿哪吒做例子不太合适吧？
“先生，你宣扬百善孝为先这一道理，是好事，不过，有些事还是要了解过后再来作评，”杨戬放下筷子，话锋一转道：“你未见全面，又何以置评？”
为了弘扬百善孝为先道理，将哪吒的形象抹了个乌漆嘛黑？
那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殷商时期之事，后人如何能了解，多是先人口耳相传，难不成您能知晓？”说书先生收着他的桌子，漫不经心道：“若要说家庭和乐，当说融四岁让梨，但若说风流韵事，在神怪志异当中，当提川主惠民大帝，这些您也不能了解往来，便莫要空口来同小生说这些虚话。”
“噗......”我一口茶水从口中喷出。
若说风流韵事当提川主惠民大帝，我没听错吧？
天上地下的神仙里，不，六界之内，五行之中，我再找不出一个比杨戬更洁身自好的神仙了。
“话本里的东西多是文人墨客闲来编纂，其中有几分可信，先生说书当该知晓。”杨戬倒是好脾气，只当做人家说的不是他，自顾自倒茶。
“说书人头也不抬道：“无风不起浪，空穴怎来风？”
杨戬摇了摇头，我见他神色，便知他是没有与这钻牛角尖的凡人再多说的想法，故而向那人道：“先生，在川主的地盘说他坏话，你也是头一个了。”
说罢，放下茶盏，我又对杨戬道：“吃好了，走吧。”
杨戬点头起身，我从他的荷包里摸出锭银子，抛到台上的桌上，道：“今日你让本夫人听了个能笑许久的笑话，赏你了。”
那说书先生做了个揖。
待到出了福临楼，杨戬笑道：“夫人惯会拿我的钱财大方。”
“世人愚昧，终其一生庸庸碌碌，也只是混口饭吃，这人也算是文人，既想用这种让文人暗嫌的便宜方式把钱赚了，又想留个教人向善的清名，赏他点儿散碎银子，只当是川主显灵了。”我想着嫦娥仙子暂时还醒不了，便拉着杨戬四处转，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我是那么显灵的？”杨戬挑眉道。
咳咳，随口一说，怎么还当真了呢？
说话间，刚好有个卖冰糖葫芦的路过，我随手拿过一串，杨戬摇了摇头，转过身喊住那人，将钱付了。
嗯，这冰糖葫芦一定没加糖，真酸......
要说吃，还是凡人会吃，这也太酸了......
我忍住皱眉的冲动，将糖葫芦递到他唇边，昧着良心说道：“味道不错，很甜，来一个？”
杨戬打量了一下四周，咬下一个，看他面无表情，我真的很好奇，不觉得酸吗？
过了一会儿，快走到家门口了，我终于忍不住问道：“真的不酸吗？”
杨戬没说话，但是还保持着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进门之后，见他喝了杯茶，我想应该是觉得酸的，但是我让他吃，他不知道怎么拒绝，便装作不酸的样子吃掉了。
嗯......
下次不能这样欺负他......
“嫦娥仙子什么能醒？”杨戬放下茶杯向厅堂内瞧了一眼。
我盯着嫦娥仙子的脸，道：“不出意外的话，三天后就能醒来，出了意外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我才说完这话没多久，月上中天众星环绕之时，又被打脸了。
这意外......
真是太意外了......
只见嫦娥仙子在我的注视下，缓缓睁开一双美目，迷迷茫茫地四下打量，我整个人都懵了，这是在梦里悟道了，还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这才过去了一天啊，醒了......
居然醒了......
杨戬不置可否地挑挑眉头，我盯着嫦娥仙子，傻了。
大梦三生的梦术，居然让她提前醒了......
见嫦娥仙子迷蒙，我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过了一刻左右，她还未曾回神，只是眼角落下两行清泪。
这是怎么了？
别哭啊......
我虽没有眼泪，也不懂流泪是什么感觉，但是看着这么个美人伤心，我觉得还是挺难过的，美人应该多笑，这样才赏心悦目。
只是她这一哭，我就更懵了，也不能探知她的梦境，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哭什么，只得小心翼翼试探道：“仙子，要不你再睡一觉？”
嫦娥仙子半晌过后，才拭去眼角珠泪，柔柔道：“多谢夫人好意，不过确是不必了。”
这是看开了？
不过，仙子既然说了不必，我也没必要再浪费工夫，见她自榻上起身，飘飘然奔月而去，看着她的背影，我属实是没明白她到底是想通了还是没想通。
我回房时，还是忍不住问杨戬了。
杨戬说她既是想通了，也是没想通。
既是想通了，也是没想通？
这是什么意思？
杨戬想了一会儿，解释说道：“说她想通，是她应该明白了往事不可追，说她没想通，是因为她现在有了抱着更加清晰的回忆。”
我疑惑道：“其实没有必要的，查一查后羿今生转世成了下界哪个人，她自请下凡历劫，让月老帮忙打个掩护，不也还能再与那人续一世缘分么？”
杨戬拿扇子敲我，道：“你当你能想到的，人家想不到么？在这场梦里，她大概是看到了她奔月之后的一些事情，否则也不至于醒这么早，还是挂着泪醒来。”
这意思是后羿没有魂魄留存转世，所以她才愿意抱着回忆，再次回到那清冷的月宫？
听完杨戬这一番话，我道：“感情真是太复杂了，弄不懂。”
“如何复杂？你以为如何才不复杂？”
“如你我一般，便不复杂啊，”我趴在软榻上，仿佛没骨头一般，很是正经地说道。
杨戬以扇掩面轻笑一声，我没明白他在笑什么，不过笑了就好。
听他言道：“睡吧，我需得出去一趟。”
这一觉我打算直接睡过两天，好去瞧热闹，因此分外愉悦地合了眼。
中途醒来发现杨戬不在，我翻翻话本，喝两口水，接着睡过去。
再醒来时，暮色将近，我推算一番过后赶到西牛贺洲。
在上方云层之中，听他们闲聊盘算，果然不出我所料，黎山老母借着年龄与资历，拿了几人母亲的位置。
看惯了观音菩萨穿女装，倒是没什么新鲜感，只是文殊普贤二人，这一身打扮看得我眼都直了。
尤其是文殊，眼角一点殷红泪痣，化作女儿身后，若是不看行走步伐，一张脸显得真真是妩媚风情至极，普贤菩萨的女儿身也是极美的，书卷气很重。
想想东方天庭的那帮子歪瓜裂枣，再看看林间商议的几人，我禁不住好一阵感叹。
怎么长得好看的都去西天修行了呢？
玉帝啊，在神仙的风貌这块，你选人选得真是太失败了！！！
他三人辩不过黎山老母，只得让她占了母亲的名分，只见黎山老母带着满脸笑意在林间化出一座宅院，门匾上是‘贾府’二字。
贾府。
嗯，是够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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