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日,自下朝后的几乎一整日,裴逸轩都没有离开过寒烟殿内殿。离着那张堆满着奏折的木桌不过寸步的距离,裴逸轩双手负于背后,目视前方,不知在思索什么。
好几次,余达推门进去,拨着熏笼里的炭火。几次欲开口询问裴逸轩是否要用膳,但是每次到了最后关头余达还是忍住了,反复几次,最终还是暗自摇了摇头出去了。
外头,皑皑白雪继续席卷整个启云城,漫天的雪花纷纷洒洒,寻着自己应有的轨迹,徐徐下落。天色缓缓暗落,夜幕渐渐笼罩了整个西元大地。
看着天边徐徐落下的巨大帷幕,余达还在愣神中,突然小涂子跑到余达身边,左右看了看,这才附在余达耳边道,;昭华殿的舞美人差人来问皇上今夜是否过去。
余达回了回神,眉峰微皱,舞美人?想罢又转身望向那扇身后那扇紧闭的雕木大门,嘀咕了一句,;今儿个哪还能过去。青卫军落败一事,此刻定已传的沸沸扬扬了,还用的着差人来问么?
小涂子见余达自语着,也不作答,便又问道,;是通知一声昭华殿的人么?
余达想了想,摇了摇头,此刻这个舞美人正当圣宠,又不知收敛,就这么回个话,估摸着还得差人来。想着,余达不得已道,;我亲自去吧,你在这里守着,小心伺候着。
说着一甩手中的浮尘,便跨步离开,留下跨着脸的小涂子,不情不愿的朝着那扇在他看来有如地狱之门一般的雕木大门。
余达亦步亦趋的朝着华锦殿的方向而去,华锦殿,已经好久未曾来过了。自从若汐成为贤妃之后,余达几乎就不踏足了。如今再过来这里,早已物是人非了。
跨过台阶,余达迈步进去,守在殿外的两个太监看到是余达,立马毕恭毕敬的行礼。余达微微点头示意,;舞美人呢?
;舞美人在里头休息呢。其中一个太监回答。
余达甩了甩手中的浮尘道,;恩,你去通报一声吧。
;是,余公公稍待。那小太监回答了赶紧转身朝内殿走去。
观望四周,原本简洁的园子如今被布置一新,右侧各色冬日里绽放的花朵争相开放。左侧也移植来了好些冬日里的树种,乍一看,在这缓缓飘落的大雪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余公公,舞美人请您进去。正待余达观察四周的怪异景色之时,殿内传来小太监的通传声。余达点了点头,加快了些步伐朝殿内走去。
内殿,一个曼妙妖娆的身姿正斜靠在安着软垫的椅子上,看到余达进来,眉眼稍稍抬起,等着余达行礼。
余达自是没有看到江彩儿这些有的没的表情,径自躬身行礼,;奴才给舞美人请安,舞美人万福。
一道悦耳的翠声随后响起,;起来吧。
;谢舞美人。余达这才谢恩,直起身子,但是依旧垂首,继续道,;启禀舞美人,奴才这会儿过来是与舞美人道一声,皇上今晚不过来了,还请舞美人早些用膳就寝。
江彩儿听罢,眸中掠过一丝失望,稍稍皱了皱眉,她才道,;皇上是有什么事吗?本宫稍等些时候也是可以的。
;回舞美人的话,皇上约莫是不会过来了。余达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就不舒适了,这今日皇上能有什么事,宫里还有谁不知道吗?
;本宫知晓皇上现下心烦的很,这样吧,本宫叫人备些膳食,到寒烟殿与皇上一起用膳吧。江彩儿思索了片刻,这般提议。
这话可把余达给吓了一跳,;舞美人,万万不可啊,这没有皇上下旨,这奴才也不敢贸贸然让舞美人过去。余达内心嗤笑,当真以为自己多受宠似的,竟还敢私下做主要去寒烟殿用膳?
;怎的不可,皇上经常称赞本宫的手艺,本宫亲自下厨便是,皇上吃了定会龙心大悦的。江彩儿一听余达这么说,心下就不舒服了,这阵子裴逸轩的专宠是整个后宫都知晓的事。
;舞美人!这一,皇上并未传膳,奴才也不敢擅自给皇上传膳。这二,皇上未曾宣舞美人觐见,这奴才也不敢带舞美人过去,还请舞美人体谅下奴才啊!余达一番话说的是在情在理。这莫说是刚册封的一个小小的美人,就是平日里后宫四妃,见着余达多少还是会给点面子的,到底余达也是裴逸轩身边的人。
听着这些,江彩儿脸色明显的变了变,想着余达是裴逸轩身边的人,她到底也是不敢得罪。但是又想着自己好歹是个主子,如今正得圣宠,怎么着也不想让个奴才欺了去。想着,江彩儿蓦地起身,口气不如先前那般和善,;既如此,余公公慢走,不送。
说完,婀娜着倩影移步离开了,余达口中恭送着,心里暗暗给江彩儿定了个不知好歹的印象。要是以前这昭华殿的主人,岂会这般的不知好歹,即便是成为了贤妃,都还是对自己客客气气的。
不知不觉的,余达竟拿江彩儿和若汐做起了一番比较,想到如今还身处大牢的若汐,余达又不禁暗自摇了摇头,这样的主子,注定坎坷。
当走出昭华殿,余达才发现雪不知何时下的更大了,一片一片,飘忽不定。余达与身后随着的两个小太监,一路几乎未有停歇,就赶回了寒烟殿。倒不是寒烟殿有什么急的差事,余达就是担心小涂子一个人顾不来,今儿连单风都不在。
一边拍着身上落下的未曾消融的雪花,余达一边问守在门口的小涂子,;可有何事?皇上是否叫你了?
小涂子上前一边帮着余达拍背上无意飘落的雪花,一边回答,;未曾,里头一直未有动静,我方才去看了熏笼才出来,皇上让把熏笼灭了。
;什么?这大冷的天岂可,那你灭了没?余达一听,声音陡然提高了好几度。
小涂子一缩脖子,;皇上吩咐的我岂敢不从,当下便给灭了。
余达恶狠狠的对着小涂子吼道,;你小子,你敢灭了熏笼,等下咱家把你灭了。
小涂子赶紧缩着脑袋跑到一边,;要是我不灭,我怕皇上在里头就把我灭了。
余达狠狠的瞪了缩在角落里嘀咕的小涂子一眼,心下也无奈,若真是裴逸轩的旨意,就算是他在里面也只能照办。
不过……余达抬头望向天际,忽然不知哪里飘来的一朵雪花飞到了他脖子里,余达整个身子一阵寒凉。手下习惯性的一甩浮尘,这样的天气怕是太冷了些。
;蹬蹬蹬……蹬蹬蹬……一阵急匆匆的步伐声打破了寒烟殿诡异的静谧。来人一身侍卫服,余达瞧着甚是眼生,一时也想不起来是哪个地方的。
只见那人身影高大,一身僵硬的侍卫服架在身上,显得身形更加魁梧了些,步伐很急,朝着寒烟殿外殿的方向而来。
直到那人走近,余达定睛一瞧,才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大牢的侍卫统领,吴皓。心下顿生一种不安,余达望向迎面走来的吴皓,;吴统领怎会来此?
吴皓身为侍卫统领,官品不比余达低,只是略微拱手,说道,;求见皇上。
余达一听,心中的不安急速上窜。吴皓身为大牢侍卫统领,不说踏足其他宫殿,几乎半步不离大牢,今日来,现在大牢里关了个贤妃,那么此来……
想罢,余达才出声回到,;皇上此刻不得空暇,不知吴大人此来有何事禀告?
吴皓未有丝毫犹豫,未有丝毫隐瞒,直截了当道,;贤妃娘娘的事。
余达面色一沉,虽是预料到与若汐有关,但是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吴皓此来与若汐无关,最终还是未能如他所愿。看着吴皓与这雪天一般冷漠的脸,余达也不再多说,转身进去禀报去了。
推开显得有些沉重的雕木大门,余达跨进殿内,里外贯穿的寒风不禁让余达打了个寒颤,瞥了眼开着的窗户,余达心下暗自摇头。
;何事?裴逸轩清冷的声音有些不耐。
余达赶紧收回眼神,禀告到,;启禀皇上,吴皓求见。
紫金绣纹的身影一顿,过了半晌,那身影才重新发出声音,;宣。简短一个字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用了很大的气力。
;是。余达应着,快速的挪着步子,小跑到殿外,挥着手让吴皓进去。
吴皓冲着余达微微点头,原以为余达是要在门外候着的,却不料余达先吴皓一步进了殿内,待吴皓进去了,又赶忙转身关上了不断灌入冷风的雕木大门。
吴皓不管一边的余达,下跪行礼,;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平身。冷冷的声音传来,那浑身散发着高贵气息的身影并未转身,裴逸轩并未让余达出去,余达就安心的站在一边;伺候着了。
;谢皇上。吴皓这才谢恩起身,方起身,吴皓便径自禀告,;启禀皇上,贤妃娘娘在大牢里晕倒了。
一个趄趔,本来还安心的站在一边的余达一下子便愣住了。下意识的余达望向那个背对着两人的裴逸轩,还是那般站着一动不动,余达愣是看不出有何不妥。
裴逸轩不说话,吴皓也不敢随意出声,余达在一边就更加不敢发出声响了,用支架撑着开在那里的木窗,不断有冷风呼啸。
一下子,屋内除了呼啸的寒风,便不再有他。
望着外头漆黑的夜,深邃乌黑的眸中思绪万千,原本纯白的雪花,也因为没有了光的照耀失去了自己的光彩。渐渐的,那原本锐利的眼眸变的黯淡,俊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泄露。
余达和吴皓垂首等了良久,均是猜不透这一国之君的意思。启云国的年少皇帝一向喜怒无常,整个西元大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过了良久,俊脸上原本紧闭的双唇才慢慢张开,发出暗哑的声音,;知道了,下去吧。
在人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答案,吴皓垂首称是,余达躬身告退。两人满腹疑问的退出了冰冷的大殿,若是不在意,又何须思考这般久,若是在意,又岂会只有这六个字。
退出大殿,吴皓便准备离去,余达还是忍不住上前叫住了吴皓,;吴大人,且慢。
吴皓回头,身子已站在台阶上,有些不解的看向余达,但碍于是余达,口吻总还算客气,;余公公,何事?
余达迈了两步,走到吴皓身旁,左右看了看,这才低声询问,;娘娘现下如何?可是伤的很重?
吴皓深深看了眼余达,他知晓余达在宫中的分量,思索片刻,才凝眉答道,;娘娘情况甚是不好,几乎不进饭食,每日靠饮水度日,身子本就孱弱,这样下去不知能撑到何时。
吴皓实话实说,本就是千金之躯,娇生惯养,在大牢那般粗壮男人都不能存活的地方,要如何生存的好?
余达听完,脸色愈加难看,每日竟靠饮水度日,这哪能成,;为何不准备膳食,好些的膳食,娘娘身子娇贵,大牢里的东西自是不能入口的。
;余公公莫不是说笑了,未有皇上旨意,我又岂敢?面对余达这般无端的指责,吴皓倒是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
余达被吴皓一句话噎的说不出话,吴皓也不是故意要说这样的话堵着余达,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娘娘的身子每况愈下,余公公还是想想是否有什么办法能劝劝皇上。说完也不待余达答话,拱手便告辞了。
转身跨入雪夜中,身影很快便没入这无声的黑夜。
余达深深的叹了口气,他又能有什么法子,即便再怎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他到底也是个奴才。连王爷、太后都劝不了的事,他又岂能夸口呢!
寒烟殿内,冰冷的风贯彻着整个外殿,吴皓走后,裴逸轩依旧那般姿势,甚至连视线都触及着同一个地方,不曾改变。只是冰冷的黑眸中,原本的清冷不再,原本的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嗜血,一层焦急的等待。
薄厚适中的唇轻启,只听他轻声低语,;汐儿,再等等,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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