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乌雅氏已经进了院门了, 馨瑶起身去正堂迎接:“请夫人请安。”
乌雅氏笑眯眯的扶起她,道:“我听福晋说这院子在花园里,风景好, 便过来看看。”
馨瑶满肚子疑惑,因此试探着道:“我自小就是个懒散的, 旬日里不爱出门, 倒累的夫人亲自过来,夫人有什么事打发人来叫一声就是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乌雅氏引到东间炕上,白鹭快手快脚的要把炕几上堆叠的杯子茶碗都收起来,重新奉上茶水鲜果。
乌雅氏不接馨瑶的话,反而道:“你这孩子可是又在研究吃食?”
馨瑶记得上次这个夫人被自己说的‘食补’唬的一愣一愣的,便让白鹭倒了一碗刚刚的酸梅汤, 亲手捧着,道:“夫人尝尝这饮子。”
乌雅氏很给面子, 接过来浅啜一口,赞道:“嗯,又酸又甜,很是开胃。”说罢又饮了两口。
馨瑶见她喜欢,就顺手做了人情, 希望早点打发了她, 因此道:“这酸梅汤熬制起来再简单不过,去油解腻的乌梅、山楂,清热解毒的甘草,再加上化痰润肺的桂花蜜和冰糖, 熬好了用冰镇着,最适合暑热天气的!夫人若不嫌弃,一会儿便写个方子,再提一罐子回去。”
乌雅氏听了十分高兴,连连点头:“我就说你这个孩子,又恭谨又孝顺,还这般精通膳食,怪不得四阿哥得意你呢!”
“夫人谬赞了。”馨瑶低着头装羞涩。
乌雅氏有了引子,开始进入正题:“说起四阿哥,这回是去京畿巡永定河?”
“是,”馨瑶不知道乌雅氏的来意,只能简短的回应,想想又添了一句:“四爷在外头的事情,我哪里知道的清楚?”
不想这话正接了乌雅氏的话茬,她收起笑意,眉头轻轻蹙起,带了点愁绪,缓声道:“唉,都是这巡河闹得,四阿哥哪里都好,就是有事喜欢憋在心里,轻易不跟人说明白。”
“额……”这话馨瑶没法接,她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议论四爷的是非,再说……这狗男人天天唠叨她,那教导主任的劲头,不像有话憋在心里的样子啊?不过心思难猜倒是真的。
“明明都是为了别人好,大家把话说开了不就好了?偏就他们母子一个性子,真真愁死个人。”
上次十四阿哥找胤禛,说要跟着去巡河,结果不仅被拒绝,还得了一顿训诫,十四闹了大好一个没意思,回头就跑去永和宫告状。
虽然德妃一向低调谦逊,谨守规矩,架不住小儿子痴缠,便找了胤禛来,想替小儿子在大儿子面前说说好话,去不去巡河倒是次要,前朝的事也不是她一个后妃该插手的,错不过他们两个是亲兄弟,该互相帮扶些。
结果十四那狐假虎威、得意洋洋的样子,又再次踩中了胤禛的雷点,向长辈告状以势压人的行径最为他所不齿,不仅不通融,说出口的话反而更硬邦邦的了,连德妃的脸色也不好看,心里的刺又冒了出来扎的她生疼——
佟家就像是她的噩梦一般,孝懿皇后抢了她的儿子,养出来后反而更亲近佟家,自己唯一长成的女儿又嫁去了佟家,没两年就香消玉殒了,她事前不能反对,事后没法追责。面对着胤禛时,她经常会想这个儿子是不是嫌弃她这个额娘出身低。
这件事的结果就是三个人都不高兴,都觉得委屈。乌雅氏这些年惯常在他们母子之间调和,这回四爷去了京畿堵不到人,她便想着来跟四福晋通个气,好歹让四爷回来进宫报平安的时候,说两句软话,大家面子上也都好看。
不想乌拉那拉氏自去年失了弘晖之后,就对四爷熄了心意,心灰意冷,两个人都是互相给尊重的面子情,哪里还愿意兜揽这些事情?因此委婉的把钮祜禄氏夸了又夸,直说她善解人意,又从来不恃宠生娇,乌雅氏这才亲自走了一趟。
她三言两语隐晦的把事情说了一遍,就哀叹了起来。
馨瑶听完就愣了,紧接着反应过来,乌雅氏是想让她帮着说和?可……可她哪有这么大分量?她自己还被四爷训诫要守规矩呢!
乌雅氏见她神色踌躇,就握住了馨瑶的一只手,面色温和的柔声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体贴的,难得四阿哥看重你,平日你多开解开解,别让他什么事总闷在心里,一家人把话说开了不就好了?”
馨瑶面带微笑的点头应下,心里却默默吐槽,皇家可不是一般家庭,亲生父子反目成仇的还少了?
乌雅氏又念叨了几句,馨瑶只好给了句实在的话:“夫人也是为了四爷好,我如何不知晓?不过是我人微言轻,只能竭尽所能罢了,四爷心情好了,我自然也是高兴的。”
乌雅氏这才放下心来,说了一会儿闲话,才拎着她的酸梅汤走了。
晌午,馨瑶吃了饭后就歪在榻上,迷迷糊糊的酝酿午睡。谁知眼皮都慢慢黏在一起了,脑子却不自觉的想起上午的事。
关于四爷和德妃母子失和的这段公案,馨瑶自然也是听说过的。可以前仅仅只是知道,这些人对她说来都是故纸堆里的文字,是个听过就算的八卦故事。
现今她也来到这里一年了,虽然还没出过这贝勒府,但是四爷、福晋、李氏都是活生生的人了,亲弟弟不懂事,老妈又这么偏袒,怨不得四爷会生气。她感觉自己都能想象出来四爷板着脸在宫里怼人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
又转念一想,四爷回来留宿,一旦她就中奖怎么办?虽然孩子早晚要生,可郭氏刚刚才难产离世,她心里怕得很,怂的直想把这件事往后拖,要不……先报个月事吧?先拖个几天,等她心里过了这个阴影再说。
…………
胤禛带着工部几个主事,出了京城直奔西南方向,分段巡查永定河。永定河为天津口的海河支流,是直隶地区最重要的一条河。当年明成祖朱棣定都北京,除了因为是他的封地老巢,还传说是这北京城背有整个燕山山脉怀抱,前照永定河,正是风水学上说的‘藏风聚气’之地。
康熙最看重漕运治河一事,不然也不会专门设置河道总督一职,黄淮两河离京城太远,出来巡视一次劳民伤财,是以他便把京畿永定河当做治河的试验对象。胤禛自小不知跟康熙来过多少回了,是以这种差事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查勘了夏汛时期的水位以及堤坝的修整情况,胤禛还带着几个主事便装出行,微服私访这附近的村庄。
夏日炎炎,胤禛的两层的薄绸很快就湿透了,恰好这处村口有一个简陋的茶寮,胤禛转头看其他几个主事也都是晒得黑红,脱力难耐的样子,便翻身下马,招呼大家去茶寮休息一番。
苏培盛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拿出一对素净的甜白瓷茶碗。贴身的侍卫自去看着后头的店家打水煮茶。
虽然他们没打出旗号,但是一行几人皆是高头大马,又见领头之人气度不凡,连喝水都自带茶具,便猜测或不是谁家少爷路过此处,皆远离了他们这一桌,等闲不凑近搭话。
胤禛默默擦了一把汗,灌下去一碗粗制凉茶,放觉得好受些,与几位大人闲聊几句,预备再歇一刻就走,不想一旁的屋舍里起了喧闹之声。
竟是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壮男人被她媳妇追着打了出来,那男人抱着头,连鞋都只穿着一个,跑的慌不择路,身后追着的妇人举着个扫帚,虽然没真的打上,可也气势汹汹,不依不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你个挨千刀的死鬼,一天到晚不知道去哪鬼混,你好有脸回来?还不快给老娘去干活!”
一旁离得远的村民在哄笑,几个工部主事看的直瞪眼。妻子都以贤良淑德为要义,纵然他们谁家的媳妇强势一些,尖酸刻薄一些,左不过一哭二闹就是极限了,哪里见过真的操家伙要打人的悍妇呢!
一位主事年岁不大,轻笑一声调侃道:“今日方知什么叫胭脂虎。”
这边两人还在闹,这一家里又出来了一位,几个五十多岁的老爷,精瘦干瘪,瞧着精神倒好,举着个烟袋锅子慢悠悠朝茶寮走来,一屁股坐在胤禛这一桌的后面桌子上。
店家给他倒了一碗凉茶,笑嘻嘻的打趣他:“老爷子,你家这对活宝又闹上了?”
一旁有人跟着起哄:“就是,要我说这种婆娘休了才好,就得让她知道知道厉害。”
“就是,你儿子条件也不差,哪里划拉不着一个贤惠的?”
老头吧嗒吧嗒抽了一口旱烟,朝他们扬着下巴颏:“去去去,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贤惠有什么好?”
一旁的小伙子不服:“老话说娶妻娶贤,你看咱们村王财主家的儿媳妇,又漂亮又贤惠,哪里不好?”
以往这种事闲话,胤禛是没有心思理会的,喝完了茶就该走了,不过出来这几天,他倒是想起小格格来。他怕她心思单纯,将来会招致祸事,可等她真的努力去改,他又发现小格格好像跑偏了——规矩起来的小格格瞧着没以前可爱,和他相处时觉着怪生分的。
他自己也挺纳闷的,无论是福晋,还是宋氏李氏,都没让他遇到过这种问题,似乎她们天然的就把他伺候的很舒服,就连福晋那样一板一眼的,也是性格所致,从来没让他有过违和感。
小格格现在却别扭极了。
这时,他听到老头开口说道:“娶妻娶贤是没错,可你个毛都没长齐的生瓜蛋子知道什么叫贤惠?”
“呦,那您老给说说?”
老头咂咂嘴,仰着头道:“贤惠不是表面功夫,一心一意为丈夫好,为家里好,才叫贤惠呢!要是光看着和气,其实心底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那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我就觉得我儿媳妇挺好,管得住那个不争气的混蛋玩意儿。”
大家听了老头的话,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
胤禛看看时辰,起身领着大家打马去了下一个地方。路上他就想,或许上次不该用力过猛,把小格格吓成这样。到了现在这般,小格格觉得憋屈,他自己也闹得好大没意思。
就像这老头说的,他要的不是表面功夫。
巡河之事进行的很顺利,半个月后胤禛一行准时返回京城,照例在庄子上休整一番后,第二天一早便进城。
馨瑶一听说四爷明天就回来,纠结了半晌,最后叫来白鹭:“你去跟张起麟报备一声,就说我月事来了,这几天不方便。”
“格格?”白鹭惊讶的看着她,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馨瑶欲言又止,半晌才期期艾艾的说:“我还……还没做好准备呢。”
倒不是害怕四爷,她是害怕生孩子。
白鹭大概知道一点,凑近了劝她:“可格格早晚要生小阿哥的,虽然这样说不尊重,可郭格格是自己太跋扈,反自食恶果,格格吉人自有天相,奴婢拼了命也会护格格周全的。”
馨瑶听了十分感动,但依旧想躲几天。她仰着小脸,可怜兮兮的拽着白鹭的袖子,皱着小鼻子说:“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人刚走没几天,我这还心有余悸呢。再说我本来这几天就该来小日子了,下个月定不会了。”
白鹭算算日子,这几天确实该到了,只好无奈的答应下来。
第二天四爷回城,先去了永和宫拜见德妃,上次不欢而散又没个下文,这次德妃已经调整过来,不过也只是说了几句场面话,胤禛更是问一句才答一句,那话落在德妃耳朵里,硌得她胃疼,走个过程就打发了。
随后胤禛就黑着脸去了工部,整理了一下午这次的巡视情况,写好了折子,夜幕降临才下衙回府。
今天见了德妃心情不好,又听张起麟报小格格身体不方便,他就歇在了书房。反正明日他无事,白天再去寻她说话也是一样。
…………
馨瑶一直嫌弃凉茶有一股中药的怪味,自从得了新制的酸梅汤,她便抱着不撒手,完美的替代了肥宅快乐水。
让白鹭报了月事之后,馨瑶心里又松了一口气,想着这几天一定要好好调节心态,她也知道不能一直这样。为了给自己壮胆,四爷回来这天,她又在院子里搞了一顿露天烧烤。
就着冰镇酸梅汤撸串,真是人间幸事,她暂时把担忧和烦恼都忘在了一边。
结果得意忘形,晚上就遭了报应。大概是冰镇酸梅汤喝多了,她晚上居然开始拉肚子,每次回来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想睡觉,肚子就开始拧着劲儿一样的疼,最后直把她折腾的头晕眼花,四肢无力。
“格格,这样不行,奴婢还是回了福晋,让前院的黄大夫来看看吧!”白鹭看她这样,忧心的说。
贪吃受凉,搞得大半夜看急诊,也太丢人了吧!馨瑶坚决摇头,以她的经验,去几次厕所就好了。结果她一直折腾到天边露出了鱼肚白,才踏实的睡着。
胤禛兴冲冲来到落霞阁的时候,就看见小格格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还有一层虚汗。
他当即冷了脸色,一个眼风扫过去,不用开口,白鹭就吓得跪倒,赶紧请罪:“求主子爷开恩,格格昨晚多贪了几杯冷饮,晚间便有些不舒服,又执意不肯叫人,一直到五更天才睡下。”
胤禛心里又生气又心疼,脸色冷的能结出冰来,他低沉着声音呵斥:“蠢奴才,先记着你的板子,还不快去叫黄大夫!”
白鹭哆嗦着磕头谢恩,匆匆而去。
不一时黄大夫进来,偷瞧四爷的脸色,心里一咯噔,上次郭氏生产,他因不善施针躲过一劫,这回难道钮祜禄格格又什么不好?
他跪在脚踏上诊脉,好半晌才吞吞吐吐的对胤禛说:“贝勒爷,可否请另一只手?”
这一下又是凝神思索,心里才松了一口气,朝胤禛磕头道:“恭喜贝勒爷,格格这是有身孕了!”
胤禛大喜过望,直起身子道:“现下如何?”
黄大夫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措辞,道:“格格这身孕时日尚短,左不过一月左右,因此脉象不明显,再加上这几日或许是吃了寒性食物,因此不舒服也是有的,目前当一保胎为要。”
胤禛回想她这一个月,又是雄黄酒又是各种冰镇吃食饮品,气的直咬牙。保险起见,他又叫了太医来,开了安胎药,才放下心来。
这一通折腾就到了晌午,馨瑶悠悠转醒,嘤咛一声翻了个身,感觉床边坐着个人,眯眼一瞧,不是四爷是谁?
她突然想起白鹭没叫她,现在肯定日上三竿了,瞬间清醒过来,急忙忙就要起身下床。
谁知刚坐起来,还没掀开锦被就被四爷按住,他似笑非笑看着馨瑶,略微无奈的说:“坐着吧,别起猛了,仔细头晕。”
白鹭和黄鹂齐齐跪下庆贺,一个个喜气洋洋的说:“恭喜格格,太医已诊得您有一月身孕。”
馨瑶本来云里雾里,一听这话立马长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看向四爷。
胤禛看她这样子,狠狠的拧着她的耳垂,轻声道:“以后还不给爷老实点!”
馨瑶低着头,不由自主的抚摸着自己的小肚子,她这就怀孕了?!
乾小四,是你么?
她这段时间正因为生孩子危险而害怕呢!乾小四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来了?馨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果然是个大孝子,呵呵。
等等……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惊慌的去看四爷。果然胤禛挥退了丫鬟,往床里坐了坐,捏着她的小脸颊,板着脸问:“你现在胆子肥了?”
“那个……”
“你不是小日子到了么?你的月事呢?!”
馨瑶欲哭无泪,谁知道她点儿这么背啊?看着四爷面色不善,她只好低头乖乖认错:“妾身不是有意欺瞒爷的,实在是……那个,按日子算,妾身本来就应该是这几天来的,只是提前报备一下而已。”
胤禛不为所动,面无表情,显然不接受这个说法。
馨瑶想着,府里孩子这么少,四爷紧张这事儿也是常理,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睁着一双澄净的大眼睛看向他,认真的做出保证:“妾身以后再不会随便说谎了,一定听太医的话,好好养胎。”
“嗯。”胤禛应了一声,但是脸色没有变化。
馨瑶低下头,贝齿半咬着樱唇,一边吐槽这个狗男人难伺候,一边回想以前都是怎么哄他的。想了半天,她发现以为不自觉的撒娇居然最管用。
可是……四爷不会觉得这样不规矩么?
馨瑶看着四爷的脸色,决定试一试,怎么着先把眼前一这关糊弄过去。
她很久没在心里对四爷亲昵过,颇为有些不自然,只好把手从被子里悄悄穿过去,伸到另一边拉住他的衣袖,嘟着嘴软糯糯的说:“爷,我真的错了,绕了我这一回吧。”
胤禛反手抓住她的柔荑,故意虎着脸到:“看你以后表现。”
“嗯!”馨瑶甜甜的笑起来,露出蜜糖般的小梨涡。
胤禛看她这一笑,还有着以前孩子气的影子,心里的滋味莫名酸涩。倾身拥住她,想着自己的打算。
这一胎若是个阿哥,就给小格格请立侧福晋,虽然也担心她这性子,不过……经过这两个月的相处,他还是觉得原来的好。
先给她请个帮手吧,其他的以后慢慢教,可不能再吓到她了。胤禛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上,抬眼望着顶上那麒麟送子的洒金幔帐,心里哂笑一声,这么大的人,居然被一个小格格搅和的儿女情长起来。
馨瑶靠在四爷的怀里,能清楚的听到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下,敲在她的耳边,她想着即将面临的生产鬼门关。
即使史书里写了她平安生下乾小四,还平安长大,可郭氏都能生下不存在的二格格,谁知道她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这样一想,她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网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