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前。
琅琊海阁。
巨大的棋盘之前,对弈还在进行。
双方都是手段尽出。
守关一方,空明老和尚已然动用慧眼神通,双目中渗下血泪。
黑白二老则是左右而坐,前方浮现出一尊头发明暗交杂的虚影。
啸天脑门上的叶子,疯狂闪动。
祝筹则是古井无波,手指不停掐算。
他们的棋艺都能胜过仙人,但面前端坐于森森鬼影中的,是棋中之鬼。
棋局已经被分成了几处战场,几人各镇一方,而棋鬼则是游刃有余的,以一敌五。
其实.....是以万千敌四。
敖玄会将其囚禁在东海,一是怕他为祸天下,二是棋鬼的万化归元,能将所有与他对弈之人的棋路记下,随后解析透彻,是最有希望破解天残之局的存在。
因为,棋鬼一人便是万千棋手。
“老夫万万没想到,最大的对手不是无相圣地的黑白二位道友,也非烂柯寺的空明老和尚。”
棋鬼的声音,在黑压压的棋手中响起。
似乎带着感叹:“没想到,给我带来最大麻烦的,居然是一只狗。”
这言语宛如火辣辣的巴掌,抽在围观所有人的脸上。
如此多棋道高人,居然不如一只狗子给棋鬼的压力大,这不埋汰人吗?
但棋鬼并没有讽刺的意思,而是叹道:“这并非人间之犬,而是从天界下凡,若老夫没有猜错,正是那根桂树叶子屏蔽了天机,故而能堂而皇之的在人间行走。
你的主人,是仙神?
呵呵呵呵......难怪万花那小妮子要请我出山,原来是有一位仙神在此。”
随即,再落一子。
“李施主绝非普通仙神。”
空明老和尚抹去血泪,低垂着脑袋道:“即便击败了我等,老衲还是劝施主放下,不要妄图找李施主对弈,因为他的棋艺......”
“仙神?”
棋鬼的笑声无比轻松,“哪怕福禄寿三仙齐聚,单论棋艺也不是老夫的对手,世上还能有超过他们的人吗?”
“也罢,能与老夫一同问鼎天残之局,是你们的荣幸。”
说完,又下一子。
这场拉锯战,局势越发向着棋鬼这边倾斜。
棋鬼发现对面几人脸上,并没有即将被吞噬的恐惧之色,哪怕快要输了,也好像有所依仗似的。
那姓李的就这么让他们放心?
哪怕自己的棋艺已经超凡入圣,也不能让他们动摇?
棋鬼的神色冷漠下来。
他不觉得自己现在会输给任何人,哪怕是坐镇琅琊海阁的那只老玄龟也是一样,世上能让他束手的,只有天残之局而已。
棋艺再超凡入圣,还能让万千棋手捆在一起都赢不了?
别说棋鬼,藏在人群中的万花也是如此设想。
一旦棋鬼赢了,那姓李的为了不被吞噬,必然会显露真身,到时候便算完成了半圣交代的事情,就算那人有更加强横的手段,也必然会使用神通。
琅琊海阁虽是洞天福地,仍然罩不住一个七劫以上,或者是仙神的存在使用神通。
所以不管如何,那姓李的只要答应下棋,就一定会暴露出来。
到时也不管那么多了,先将泠音带回流月城,以后再解释吧,总归是血脉相连的姐妹,哪怕一时不能理解,过段日子也就释怀了......
就在此时。
脚下的陆地突然猛烈震颤起来,仿佛琅琊海阁要崩塌了一般。
顿时,无数面色剧变的修士腾空而起。
屹立在东海深处的琅琊海阁,绵延的亭台楼阁仿佛玩具一般被扔了起来,所幸幅度不高,主体又是龙宫一角,没有倾覆损毁。
但众人已经没有功夫去关心琅琊海阁的事情了。
之前他们站的地方,也就是承载着琅琊海阁的陆地,居然横亘当空飞了起来。
随后似乎将天也撑得高了些许。
“那是.....一只大乌龟?这也太大了吧.....跟城池似的。”
“你看着乌龟的背上,是不是好像一块棋盘啊。”
“什么大乌龟,你没读过山海经吗?那是一只玄龟!”
“原来咱们琅琊海阁一直就坐落在玄龟背上啊。”
“这只玄龟现在为什么要走呢?”
琅琊海阁中的弟子们都瞪大了眼睛,他们有的在这里生活了几十数百年,还不知道原来脚下的陆地是一个生灵呢。
“老阁主.....”
祝筹眯眼望天,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然惊醒道:“是谁在破天残之局?!”
空明老和尚与黑白二老面面相觑,啸天也四处闻了闻。
之前他们下棋太过聚精会神,没发现.....有个人不见了。
“是李施主李大大?!”
几人露出恍然的神色。
难怪李先生没在这里,兴许是对他们这种小打小闹没有兴趣,所以直入正题,去破天残之局了。
“捷足....先登?”
棋鬼从喉咙中发出吼声,面色阴沉抬头望天。
而与此同时,察觉到变故的万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搜寻着苏泠音的气息,准备直接将后者带走。
棋鬼没有功夫管万花的离开,他全幅身心都放在天上。
天穹中的星枕明暗交杂,随着无穷无尽的变化倒映在老玄龟的背上。
轰隆!
随着星光的变化仿佛涌起了大片烟雾,最后形成漩涡卷积着星光,宛若一只高高在上的眼睛俯视苍生,无数晦涩的道韵在其中交杂。
哪怕这只眼睛没有观察场中,众人也不得神湛骨寒,浑身发凉。
那是仿佛天劫即将来临的感觉。
若不是老玄龟腾空化作棋盘,现在琅琊海阁,包括东海的万里海域,都会被碾成虚无。
莫说对弈,在场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拿起棋子的勇气。
“这才是......天残之局,道有缺......”
祝筹是第一次看见,这盘棋的完整景象,心中难以言喻的震撼。
“东南境之困.....龙锁潜渊之局......”
黑白二老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随即不敢再进行推演,只能在旁默默观看。
只有啸天啥也不怕,脑袋上的桂树叶子狂闪。
反正平时被李大大虐惯了,现在啸天只想两手叉腰,站起来说一声“一般场面,大家都坐下。”
场中最震撼的,是棋鬼。
他推演了无数年,倾尽一切,但到了真正面对天残之局的时候,那颗心还是深深的战栗着。
就像士兵练了无数年劈砍刺,真正上了战场,却发现自己不敢握刀。
面对天残之局,他自觉横推仙神的棋艺,只感到了深深的绝望和窒息。
有时候,越接近真相的人,越能体会到这种恐怖。
因为这不单单是棋,更像是数之不尽的大道,正在对某种东西进行困锁,棋局仅仅是这种困锁的显化而已。
三重生死劫,锁龙于潜渊。
无数人沉默不语之时。
天空中棋盘的局势再次比变换。
在无数气机变化,道韵交杂之中,出现了一只洁白干净的手掌,仿佛在抖动的纺织机,交汇不清的线条之中,扼住了天道的死穴。
“这步好险。”
“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我不看了,我心脏快停了,待会他们下完了叫我一声。”
众人已经有点晕了。
黑子仍然进行着疾风骤雨般的布置,而白子则始终在刀尖上跳舞,左右腾挪,每次让人觉得到了绝境之时,那神之一手便会出现,紧紧攥住黑暗中的一丝余火。
这是真的,令人咋舌。
令棋手无法想象。
有的人一生中,也难下出如有神助的那一子。
但天穹中那只手掌,每一步都是,好像已经将比大道还要晦涩的棋盘变化,每一种都囊括于心。
一道声音响彻八方:
“滚滚大势,须有蚍蜉撼树,逆流直上。”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以蚍蜉为野火,又当如何?”
一子落下,万籁俱寂。
那天空棋盘的无数变化,对白子大龙形成的困境,就仿佛精妙的机器被卡入了沙子,当没有被碾碎的沙子越来越多,机器便戛然而止。
天上漩涡似的巨眼,似乎也陷入了呆滞。
“天残之局......破了?”
棋鬼两眼无神,喃喃自语。
“嗷!”
于东海之下,似乎响起了一声声逃脱樊笼的清越龙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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