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元听过许多人评价他，包括姜越朗，两人是知交好友，她并不大信这点，姜家满门抄斩，她与他认识之后，从未听他提及姜家半字。
小二很快端来饭菜，她的拳头松开拿住了筷子，视线也跟着收回。
那边的少年却突然抬头向她望来，目光黏在她的身上，眼里凝聚着凌厉的气势，是谁？
夜下的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姜元放下筷子站了起来，解乾和邵州人也站了起来，上前为姜元带路的掌柜吓了一跳，站在三方中央忘了动，姜元余光看了眼他们，与掌柜道：有劳掌柜带路。
掌柜窜到前头引她上楼，身后沉而有力的脚步一阵咚咚咚地跟随，掌柜领她在廊上的中间站定，身后解乾越过她在左边房口停住，右边邵州人呼啦啦地进了几个房间，闹了不小动静。
感受到身边的视线，姜元侧过头，隔着层层叠叠白沙与解乾四目相对，一秒两秒三秒，掌柜轻轻喊了声：姑娘？
两人同时收回视线，同时推开门进屋，同时转身门关上。
融融夜色静得只剩雨声。
深更半夜里，咚，有沉闷的撞击声从走廊传来，有人操着京地口音低低骂了句你撞到我了看着点，然后几人渐走渐远，进了廊上最角落的一间房。
床上的姜元蓦地睁开眼，在黑暗里起身仔细地拉开门走了出去，隔壁有门声重叠，有脚和她同时踏出，姜元一愣，隔壁的解乾也一愣。
是被吵醒还是一开始也没睡？但这不关她的事，几秒的静默，姜元脚下的步子踏向走廊尽头的房间，身后有脚步同行，她在贴着墙在门口站定。
隐隐烛火下，十五人或坐或站围在桌前，桌上摊开一张舆图，有人手指其中一个地方：这是孟大人的家，他会先来与我们会合，看看姜家的情况，之后再做打算。
有人骂了声：姜家人整这么一出，我们的计划还能顺利吗？他们简直疯子，开仓放粮，把家宅当成难民收容所，也不担心家底被吃垮！
那么容易吃垮的家底，孟大人又岂能看得上，姜家的家产，怕是几个戈定郡的钱财加起来都比不上。
计划一定顺利，也必须顺利，姜梁必须死，渭州必须在我们手中。
拿下渭州，粮草战马的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宏图大业就在眼前了！有人激动。
领头的面色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天一亮，我们就与孟大人会合。顿了顿又道：然后去姜家米仓。
坐着的男人问：作何？
领头拿起桌上烛火，往他怀里一丢，衣服燃起火焰瞬间烧出一个洞，男人跳起来扑火，有人压着嗓子笑：烧得好！
轰隆一声电闪雷鸣将他们的青面獠牙照得程亮，姜元一个转身往回走。
姜家产业涉及广泛，米粮布匹茶叶云云数不清，坐拥财富何止几个戈定郡的钱财加起来都比不上，但他们行事素来低调，外人鲜少知道。
鲜少的外人里有孟成山。
要搞垮姜家绝非一朝一夕能成，他们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更能证明孟成山早就狼子野心，与姜梁的兄友弟恭惺惺相惜不过是道貌岸然阴谋诡计。
轰隆，又一道电闪雷鸣，楼下哐当一声，尽头房间一阵细碎的杂乱，有人冲出来：谁！
姜元举步生风已经回到房内，手搭在门上但被人扣住，将她往屋内一推人跟着进屋，雷电轰隆里将门带上，姜元猛地一退拉开距离，袖下抓住簪子，眉目冷然地盯住解乾。
廊里有沉长的脚步靠近，越来越多向四周散去，楼下掌柜倒被他们吓得冷汗涔涔：惊扰客官休息对不住，风雨太大，我起来巡视一番。
但十五人还是将上下都检查了一遍，确定什么都没有，才各自散去回屋。
屋里姜元还在和解乾两厢相对，她不说不动他同样如此。
是来不及回屋暂避，姜元想清楚但没有就此放松，这人老奸巨猾在他手上她一次没有赢过。
呜呜狂风里时间流逝，漫长的死寂里，泥塑一样的解乾突然开口：唐突是为躲避，谢姑娘理解。说罢双手抱拳向她行了一礼，旋即开门闪身出去。
姜元紧绷的神经放下，人一瘸一拐走向床，站久，麻了。
鞭子一样的暴雨抽打在屋檐上，伴着轰隆隆的雷电下了一夜，闪电照亮的屋子里已经没有姜元的身影，消失的身影正在姜家。
沉寂的夜里姜家灯火通明，有小厮有难民成群结队往姜家米仓的方向出发。
宁静的雨幕被另一行人马打破，他们不顾风雨扬鞭疾驰，最后停在姜家的米仓库房前，有人撬开门手里的火折子丢进去，火折子在空荡干燥的地面溅起火花，随即熄灭。
一行人愣住。
米粮没了。撬门的人惊呼，冲到队伍里：孟大人，米仓是空的！
马背上的男人抬起头露出箬笠下的脸，剑眉凤眼方脸高鼻眼射寒星，孟成山遥遥往姜家的方向望：去姜家看看。
姜家府宅人欢马叫，小厮难民融成一团。
一行人远远停下看眼前的欢闹，脸色不好。
都搬进姜家了。
车马还在门口，应该刚卸货不久，让姜家抢先一步，可惜了。
米仓没烧掉，难道就让姜家这样博得好名声？
孟成山忽地拉紧缰绳掉头离开，这样的小事实在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海河临安两郡的噩耗传回来，姜家就算保下了整个戈定郡的百姓，姜梁还是得死，更何况，就凭姜家几个老弱幼妇哪来保下整个戈定郡难民的能力。
去，将戈定郡的粮食买尽，确保不落到姜家的手里，他们要开府收留流民，就让他们收个够，没有粮食，到时闹起饥荒，又是一个大罪。孟成山道。
姜元站在府门前看融在一起的小厮难民，额前长长碎发遮盖的眼睛忽然望向街的尽头，那里一对人马兵分几路疾驰离去。
事先蹲守在孟家外面的赵新很快回来，喜出望外道：如小姐所说，孟大人果然和客栈的那些人一起回到孟府，小姐是打算说服孟家一起赈灾吗？小姐太杞人忧天，论孟家和姜家的交情，就算我们不说，他们肯定也会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咱们。
整个姜家的人都这样想，孟成山只是姓氏不同的家人，等她嫁过去就是最亲密的家人。
偌大的姜家直接从内里被攻破，这才要命。
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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