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六月底, 向歌的写字楼装修终于结束,一连忙碌了两个月,终于可以休息几天。她也可以抽个时间去小红帽公益大楼看一看, 正巧最近周礼烨在下面办事, 傍晚去福利院看孩子们,父女俩在教学楼碰了面。
想起谢修远说的那些话,向歌给准备来接她的谢修远发了条信息, 又问周礼烨:“爸,我今天能搭你的车回去吗?”
自从上次被周礼烨戳穿她来找他的目的,周礼烨就觉得这小鬼头一定是又想问什么, 他把手上的烟掐灭, 眯着眼睛, 用一种审视的态度看着她:“怎么, 还不死心?想从我这里套消息?”
套消息这个词形容的还挺冷血, 就他这样的人,要真的不想给什么消息,就是灌醉了那也是守口如瓶的的啊。向歌努努嘴:“就是, 单纯的想和你一起下班回去呗。”
“难道是男朋友不来接你了?哼, 男人都这样,追到手就开始漠视了。”
向歌:“……”
周礼烨对谢修远的偏见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说明了是自己想和他一起吃饭聊天, 周礼烨才勉强松口,开车载着她回去。
在路上, 向歌提前在自己经常去的家常菜馆订了个位置。
这五六年间, 父女俩之间的关系像是隔着一道沟壑,向歌今晚这又是蹭车又是请吃饭的殷勤,倒是让周礼烨一时之间有些不习惯,想起那个被男孩子剪了头发就只会躲在被窝里哭的小包子。
说起来她这样独立倔强的性子, 也是自己一手教育,推着她,逼着她去成长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问她:“你那时候是不是还挺讨厌我推着你走的。”
“什么?”
“我说你以前被臭男生剪头发的事情。”
“现在我能理解。”虽然以前满心怨言,现在经历了那么多以后再去回想,这好像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她说“你和我妈性格互补,我妈太弱你太强,虽然我那时候没有得到你的安慰有点难过,但是我妈偷偷带我去吃炸鸡安慰我了。”
如今,再提起去世的故人,她的语气里也多了些释然,周礼烨说道:“我后来想想,也觉得自己做的太过分了。”
向歌和她的妹妹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性子,她自小就是个爱哭的包子,尤其坐月子那段时间,喝完奶就开始哭,日夜颠倒,一家人围着团团转,太过受宠。后来上了幼儿园,小包子性子变得越来越胆小,娇气又爱哭,为娘的倒是觉得这样的性子好管教,可他毕竟知道这社会上的险恶,孩子长大总得离开家,到那时候,谁又能一直护着她?
那时候完全没有站在孩子的问题去考虑,等意识到推着她走的太远时,又发生了一些无法控制的事情,说起来,人这辈子好像一直都在学习,学着当儿子,当丈夫,当爸爸。
父女俩之间的这些家常,如今再提起来,好像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儿,甚至回想起那个丑哭的短发,向歌还会忍不住嘲笑自己一番。
印象中,这也是时隔六年,父女俩能在一个饭桌上将话题谈到一起。
有些过去,当我们能用释然的语气提起时,才算是真正的过去。
晚上回到住处,被向歌临时爽约的谢修远早已将她凌乱的客厅收拾了一番,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他猜到这顿饭应该吃的很愉快。果然不等开口,向歌就和他说道:“我爸这个老顽固,终于不用那一套说教的口吻教训我了,今天这顿饭吃的还挺愉快。”
“要是让他听到你叫他老顽固,揍你一顿,我可不帮忙。”
向歌晃眼看到茶几上放了个礼品袋,以为又是他们公司发的下午茶,拆开了才发现是一盒喜糖:“咦,你的同事要结婚了吗?”
“是许正廷的请帖,这周六的。”谢修远走到沙发边坐下:“上面写的是双恋,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自从实验室没有那个烦人的韩樱,向歌就很少和谢修远去参加什么部门聚会,大概因为都是一群搞科研的,话题向歌听不懂,说来有点枯燥。
听谢修远的意思,是想用这种方法带她去露面,她说:“现在你的朋友圈不是晒我,就是晒猫,前段时间我还天天往你办公室跑,他们应该都知道我长什么样了吧?”
谢修远有点委屈:“最近你连着几天没去,他们已经在私底下说我梅开二度,又把你这个女朋友气跑了。”
向歌哈哈的笑个不停,想不到他们那么喜欢八卦谢修远的感情史。
而且在说完这句话后,谢修远还说了一句:“傅东楠也要结婚了,定的今年国庆,现在我们科室只有我是有女朋友,却没有结婚的。”
向歌可算听明白这人绕了一圈的意思:“想结婚了?”
“我想让你安排我和你爸正式见一面。”
虽然他和周礼烨不算陌生,但毕竟现在关系不一般,这正式见一面的意思,彼此都心知肚明。谢修远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手掌心上,十指相扣:“如果说那些情侣交往一两年的目的是为了看合不合适,但是我已经认定你了,无论未来的你是怎样,或者我是怎样,我都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一定不知道他认真去说关于他们两个人的未来时,有多动容。
向歌答应了下来,晚上把他送回去,在微信上和周礼烨说了这件事情,老顽固的回应向来简单明了:【行】
这个字,向歌捉摸了一晚上,也不知道到底是答应了,还是说这桩婚事【行】。
不过很快的,隔天中午,周礼烨就亲自过来了一趟,她以为他是想交待双方见面的细节,却没想到,周礼烨的主意会变得这样快,他直接沉着一张脸反对:“就你和谢修远结婚那事,我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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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谢修远完全不知情,因为许正廷结婚休假,有些事情需要他亲自安排下去,直到忙碌到下班时段,他才被告知有人找。
出去时才看到周礼烨找到了他的公司,以往的几次见面,都是出于他的工作需要,谢修远配合。今日周礼烨虽然穿了便装,但平日里那种严肃强势的感觉依然会让人觉得像是再谈论公事。
谢修远没想到他会主动找上门,毫无准备,只好临时在公司附近的一家餐厅订了雅间。不等菜上齐,周礼烨开门见山的提出了今天来找他谈话的目的:
“小谢,我想你应该比向歌,比我更了解你有阿斯伯格综合征的情况……”
对于谢修远有阿斯伯格综合征的事情,周礼烨一直不知道,甚至就连自己的女儿向歌对他也有意隐瞒,如果不是今早无意中晓得谢修远的病史,他也不会突然来找他谈话:“你应该知道这个病的遗传概率有多少吧?”
这些问题甚至不用周礼烨说出来,他自己也了解的一清二楚。他对向歌没有隐瞒,也在将来结婚生孩子上面讨论过,向歌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不打算生孩子。
“小谢,我话说的直接了一些,但我觉得有些问题应该坦诚的去谈,你真的觉得,你这样的情况适合结婚吗?”
作为一个在外人眼里看来几乎全能的学霸,大家也从不会去细究他的身上会有什么缺点,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因为这个无法治愈的基因缺陷,从小到大他都要花出百倍千倍的努力,才能变得像普通人,变得比别人更优秀。他甚至从来不敢想,自己值得不值得被一个人爱,被一个人喜欢。
直到遇到向歌,那个女孩让他知道,自己也可以拥有爱情,拥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周队,我和向歌不是因为合适而结婚,是因为喜欢而结婚,我现在还没有办法改变我的基因缺陷,如你所说,如果真的那么在乎血脉的延续,我同意她用别的方法生孩子。如果是因为害怕将来没有子女养老,我愿意把名下的股份和产权移到她名下,我喜欢她,也珍视她,我不会和他分开的。”
周礼烨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中午他因为这件事情去找向歌时,他在她哪里听到了一模一样的答案。
他怪向歌故意隐瞒了谢修远的病史,甚至已经想过也许会因此而让冰释前嫌的父女关系陷入僵局,但向歌的回答的那个语气,似乎已经是做过了深思熟虑和考量。
“我已经不是十五六岁,做事情会冲动的性子,我知道和他结婚要承担什么。”她比他想象中要理智,也要冷静的多,“为了生孩子而生孩子,谁都可以是结婚对象,为了爱一个人而结婚,没有孩子也无妨。”
在听到向歌说这句话的时候,周礼烨已经能想到谢修远的回应会是什么结果,在曾经,他和谢修远的几次工作会面中,他很难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甚至觉得他过于冷血和冷静,直到今晚,他看到谢修远在说起向歌时,眼神里有了光,那是一种希望和向往。
临走时,他给谢修远留了一句话:“我都不知道,你能遇到我女儿,到底是她的劫难,还是她的幸运。”
这个问题,在后来谢修远和向歌提起这件事情时,他从向歌的口中得到了答案:
——他先是她的劫难,后来才成长为她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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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后,周礼烨就把原定好的三方见面时间往后推迟了一些。他没有说同意,但也没有说不同意。
直到一个月后,他忽然给向歌发了一条信息:【我这个当岳父的也考虑好了,什么时候吃顿便饭,再带他去看看你妈妈和妹妹。】
作为一名父亲,他要考虑的方向显然更长远,没有谁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有基因缺陷的人,但最近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他还是选择了妥协。
收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向歌直接把电话打到了谢修远手机上,那是晚上十一点,窗外还下着小雨,听到电话里谢修远的那声“喂”,她一激动,自己先哭了:“我爸刚刚给我发信息了,他说让我带你去见他。”
电话里的那个人沉默了很长时间,隔着无线电波,她甚至听到一声很长很长的呼吸声:“向歌,等我。”
不过二十分钟,被雨淋到浑身湿透的谢修远出现在了她家门口。他一进门就不顾浑身湿透,给了他一个拥抱:“所以我终于可以和你结婚了吗?”
在等待周礼烨同意的这段时间,两个人的心备受煎熬,向歌自然不会和谢修远分手,但若是一段婚姻没有得到长辈的祝福,也是一种遗憾:
“是啊,我们终于可以结婚了。”向歌摸了一把他的胳膊,“你怎么淋湿了?”
“我太高兴,忘记带雨伞了。”
向歌催促他去洗澡,以防感冒,后来躺到床上才和他开玩笑:
“你是不是故意淋湿,来我这里蹭床睡的?”
两个人交往那么长时间,谢修远偶尔留在她这里过夜,但这人每一次都挑在她的生理期,今晚自然也是如此。谢修远穿了她给他买的情侣款睡衣,往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看着她笑:“不是蹭床睡,是蹭你睡。”
向歌抬起手要打他,却被那人的手巴掌握住塞回被窝里:“宝宝……”
他亲昵的叫了她一声,语气缱绻:“我好爱你。”
向歌的眼睛微微红了,他选择大晚上过来,也许并不仅仅是因为担心的事情有了着落,而是因为被长辈认可的心情需要一个分享的人,其实那句宝宝,已经足够浓情:
“我也爱你,谢修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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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方见面谈亲的事情,进行的比想象中顺利很多,周礼烨没有为难,也就是在饭桌上说了一些护犊子的话,又拆台:“她的臭脾气你也知道的,就是懒,又喜欢熬夜,结婚的以后帮她改了吧,这可不是什么健康的生活。”
向歌委屈:“爸,我哪里懒了,我就是工作忙,很少有时间收拾屋子而已。”
谢修远笑着接下,答应了未来岳父提的要求,好好的一场说亲饭,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周礼烨单方面吐槽向歌小时候的童年趣事。
那之后,有关于两个人结婚的日子安排,便交给周礼烨和向歌的舅舅一手安排。
八月末,向歌居住的橙花街片区发了拆迁通知,她的旅馆生意随之搁浅,向歌筹划走民宿路线,准备在网上寻找适合做民宿的房子。
听说她的打算,谢修远提到,以前谢教授用他的名字在科技开发区买过一套房子,想带向歌去看看合不合适做民宿。
在谢修远的记忆里,这套房子就是他出国当交换生那一年买的,位置就在森奥生物科技的新办公楼,距离市区很远,谢修远不怎么喜欢那个位置,加之开发商定好的交房期限一直在拖延,他也没有去过问。
今天聊起来,听向歌说她在那个小区做过装修,已经交房了一年多,便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去看一下:
“我想把婚房买的离你爸爸近一点,以后方便照顾他。”谢修远似乎并不打算把那套房子准备用作婚房,他想让向歌离自己的亲人近一点,既打断了周礼烨的担忧,还能让他晚年离女儿更近一些。
谈话间,导航已经将两个人带进了那个才交房一年多的新小区。两个人带着证件去物管处领钥匙,向歌看了一眼那上面的单元栋数,有点眼熟:“我怎么觉得这好像是我装修过的房子单元号?”
“你确定,我父亲从没有和我说过,他把这里的房子装修好了。”
谢修远知道她这人一向犯迷糊,说起来她和谢教授的第一次见面就是那份恋爱合约,自然不可能在之前见过面。向歌有点不确定,直到跟着谢修远找到单元楼,然后打开那个熟悉的房门。
里面的装修和向歌的设计风格异曲同工:“这就是我装修过的房子。”
她确定这就是曾经装修过的房屋:“我记得它的主卧室墙壁是是蓝色的,因为屋主人和我说是准备留给一对年轻小夫妻居住的,让我按照自己的喜好设计。”
这间在一年多以前由向歌经手的房屋装修,正是出自她的个人装修设计,因为屋主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对她的设计图提过意见,只说按照她的喜欢去装修就行。
这屋主人们是浦大的生物老师,也是当初给向歌发谢教授为儿子征婚告示的屋主人。
她带着谢修远进了主卧,果然看到那一面有她亲自设计的,带了些时尚元素的蓝色墙壁。
后来看到向歌手机上那位浦大生物系老师照片,谢修远才弄明白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那人是谢教授的学生,现在还在浦大任教,应该是当初他拜托这位老师联系向歌装修的房子,毕竟他平常课程繁忙,装修房子的事情不大可能亲力亲为。
只是有一点令人疑惑,结合当初这位老师给向歌发那一则征婚启事的广告,一些巧合都像是故意的。
“那时候,我爸爸是不是就认识你了?”
“天地良心,虽然我知道你爸爸是谁,那时候也偷偷去你在的生物系跟踪过你,但我肯定没有和你父亲说过一句话。”
向歌摸了一下屋子里的家具摆件,上面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尘,显然谢教授并没有料到,儿子会因为嫌弃这个地理位置的房子,而一次都没有来看过。
既然是长辈特意留给他的婚房,家具一应俱全,向歌干脆从洗手间找了水桶和抹布:
“这房子挺好的,主要是离森奥很近,打扫出来给你当个小窝也挺合适的,而且我是按照自己的喜好装修的,还挺满意的。”
说好的来看民宿,不知道为何就成了来打扫房间,想到刚刚谢修远提的买房计划,向歌说“我父亲那边是三室两厅,你要想去看他,那里能住得下,就把这里当成婚房好了。”
这次拆迁她的户头上能分到几套房,没必要再为了结婚买一套,就算是用作民宿也完全够用了。
说完这些话,向歌直接提着水桶进了书房,不同于前面摆了空家具的房间,这个书房的柜子里已经放了两排书籍和一些谢修远小时候的奖状和照片,看来是那边的书房装不下,又搬到这边来的。
谢修远说道:“我以为我的照片都被他丢了。”
看到书柜里堆着的那些照片,谢修远有点吃惊,自从养母去世,谢教授就把家里的一些老照片和书籍收了起来,他以为睹物思人,大概率丢到了垃圾桶里,没想到是放在了这个地方。
“谢教授为什么不喜欢你啊?”
向歌蹲在地上擦书柜,不想一拉开抽屉就看到一个牛皮纸信封,那上面写的名字,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把那个名字为【向歌】的纸袋子翻开,竟然在里面看到十几张有关于自己大学时活动轨迹的照片。
那些照片,都是大学时期向歌偷偷去浦大跟踪谢修远的照片,拍这些照片的人显然很专业,类似于私家侦探,有些角度很模糊,但也能从眼神里看出那时候的向歌是个眼睛里藏不住爱意的追夫少女。
“谢修远,原来你以前就知道我喜欢你了?”
她以为这些照片谢修远早看过,早就知道,直到谢修远看过那张照片后,皱起了眉头:“我从来不知道,你以前这么关注过我?”
其实拍摄这些照片的,不是别人,而是已经过世的谢清槐教授。是他用这样的方法,给胆小的向歌牵了一条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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