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三娘既然敢揽这烂摊子，她心里自然有计较。
若是换了旁人，说不准她还没有这样痛快。
可偏偏通判家……
董三娘微微一笑，“若是向娘子没问题的话，我们今日就签契如何？”
杭绣富丽堂皇，虽然佛事绣件要素雅宁和，但真正的好绣娘会脱离原本绣法的束缚，灵活运用。
董三娘看向娘子的这幅牡丹怒放图，其实已经脱离了杭绣的范畴，用色愈发大胆但浓的浓淡的又极淡，竟愈发相宜。
想来，若是让向娘子来绣佛事绣件，说不准还能有意外惊喜。
向娘子眼睫微湿，“当真？”
董三娘语气柔和，“当真。”
距上次那事发生已经有三年的时间了，一直没有绣庄敢收她的绣件，更别说还要和她签长契。
向娘子擦擦眼角，努力让自个平静下来。
“我签。”
家里都快揭不开锅，就眼前这点唯一能待客的熏豆茶还是娘家过年时候送来的。
平常都不舍得打开，也难怪阿福闻见香味忍不住吵闹。
向娘子微微叹息。
孩子一天天长大，她年纪也大了，一般绣娘熬到四十几眼睛就不行了。
她得趁现在多给阿福攒点娶媳妇的银子。
“董娘子，那通判大人家？”
董三娘理了理自个的袖子，“我既然问明白了还愿意和向娘子签契，向娘子又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若是我怕了通判大人家而毁了约，赔向娘子银子的人也还是我啊。”
这话说的，向娘子再无话可说。
是啊，人家都敢签长契自然有底气。
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董三娘这一次来就是为了找绣娘，黄莺随身带着的包袱里就有她请庄夫子帮忙写的契书。
庄夫子从前给人当过师爷，这种写契书的事简直手到擒来。
两张一模一样的契书放在了向娘子跟前，向娘子不识字，贾老板替她看了一遍，再朝向娘子点点头。
“这契约没问题。”
的确，董三娘的这份契约不仅没问题，还相当优渥。
只限定了绣娘不许与别家绣庄私下交易，以及对绣件品质时间的要求，除此之外收取绣娘绣件的费用比别的绣庄还要高上两成。
贾老板看了这契书都忍不住叹息一声，到底是妇道人家，心软厚道。
他是哪里知道董三娘这绣庄的利润有多高，董三娘吃肉吃饱，自然不介意让自家的绣娘多喝几口肉汤。
吃饱了才好干活，这活也能干得更好不是？
贾老板为人向娘子还是能信得过的，虽然当年的事那通判夫人的表侄子也是他给介绍的，但人心隔肚皮贾老板也不知道这人竟这样龌蹉。
这三年，贾老板一直在也尽力弥补，一直帮忙介绍人给她。
只是那些人都畏惧通判夫人的表侄子，不敢收她的绣件罢了。
向娘子没有犹豫，在两份契书上慎重地印下了自个的手指印。
董三娘签了自个的名字之后也摁了手印，一式两份，一人一份。
“等我回去之后，会让这位，”董三娘指了指周欢，“会让他过来告诉向娘子要绣的绣件要求。”
这是第一次，等下次交绣件的时候得向娘子自个去绣庄，让董三娘验了之后才能领工钱，再安排向娘子下一次的绣活。
董三娘如今缺人，总不好让黄宝珠或是黄莺东奔西跑，只好麻烦周欢。
周欢倒不介意，他们说是护院，可给董家做护院太轻松了，每天也就跟着董三娘绣庄、家，两个地方跑。
把人送到了，他就无事可做了。
而且这趟董思明夫妇来了湖州府，看模样是要长住，可他师傅夫妻两却没跟来。
说是，就让他们俩在清河县跟着大郎夫妻。
这不就是白拿银子养老吗？
就冲这一点，周欢给董三娘做牛做马都乐意。
从向娘子家出来的时候，向娘子又追了出来，手上还提着个小布袋子。
“这是我娘家过年时候送来的熏豆茶，我自个又加工了一回，方才见董娘子爱喝，这点还请董娘子收下。”
董三娘看看小布袋子再看看向娘子，笑着让黄莺收下。
等向娘子回去之后，董三娘让黄宝珠去路边的小茶棚买了几张肉烧饼，“送去向娘子家。”
贾老板还想拦一拦，“她未必会收。”
董三娘却不介意，“没事，不收也无妨，是我的一点心意。”
黄宝珠进去又出来，手上却空了。
“向娘子说，谢谢三娘姐姐。”
都跟董三娘签了契，再说方才董三娘也收了她的熏豆茶，向娘子从前孤傲只不过是自家知道自家情况，她怕收了别人恩惠一次两次，一有难处就忍不住想找人帮忙，可她们家的难处实在是太多了，她才狠下心来宁可自家苦熬着，也绝不受人恩惠。
如今，无需如此了。
贾老板呆住了，这董娘子难不成有什么特殊的本事？
连向娘子这样孤拐性子的人，都被她拿下了？
“贾老板？”
贾老板回过神来，看向了笑吟吟的董三娘，“哎哎哎，董娘子有什么吩咐？”
董三娘似笑非笑看了贾老板一眼，“贾老板，接下来还要麻烦你继续带我去寻绣娘去。”
贾老板正要答应，董三娘话音却是一转。
“贾老板，接下来带我去见的绣娘不会又是什么需要帮忙的吧？”
贾老板肥脸一红，连忙朝董三娘作揖。
“是我的私心，让董娘子为难了，怪我怪我！”
“当年，那通判夫人的表侄子我与他做了几回生丝买卖，他托我介绍好绣娘，我才把向娘子介绍给了他。”
“谁知这人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玩意，我怎么也想不出他竟然会对向娘子不轨，为了这事，这几年我时不时都在愧疚。”
贾老板胖胖的脸这会儿看上去竟有些正义凛然，“不骗董娘子，这三年里头只要有人来托我寻绣娘，我总要一一带去向娘子家，只可惜旁人都畏惧那人势力，也只有董娘子您了。”
贾老板竖起一个大拇指，“董娘子有魄力，女中豪杰！”
董三娘倒是愣了愣。
三年？
这贾老板看模样像是个奸商，没想到居然是个义气人。
对于贾老板先前瞒而不报直接带去见人的丁点不虞，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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