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是要我觉得自己再无依靠,我就偏要让他看到,就算我洛娥身边的人尽数不在,我也绝不会屈服于他。
渐渐的,天气也开始有了凉意。
估摸着时日,其他地方,都该是银装素裹的模样了。
只是这赤国,还是偶尔会突然热起来,却在夜间就迅速降温,把人从睡梦中冻醒。
每每此刻,我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的双脚正捧在一双温暖的手心当中。
那双手还是略微粗粝,时常指根处的薄茧摩挲着脚心,带来酥酥痒痒的感觉,让人忍不住蹬一脚。
我紧闭着双眼。
明明晓得,即使自己睁开眼,入眼的,不过也还是黑暗。
可就是本能一般,仿佛闭上了眸子,那人就不能发现我已醒来的事实。
然而他何其敏感的一个人,怎会不知道这些细微的变化?
于是在这一夜,我索性没睡下去,一直等着他进了屋,听着离榻不远处的窗扇被人打开,吱呀一声,随后便闻有人蹑足,轻手轻脚地靠近。
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睛看不见的缘故,这阵子,耳力和嗅觉明显地好使了很多。
我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足音骤停。
荣靖应停在了我的面前不远处。
室内落针可闻,我甚至还能听见他的呼吸声从哪里传来。
沿着这声响的方向与轻重,大约猜测得出,他或许再向前三尺,就能走到我的位置。
似曾相识的场面。
曾经我在靖王府之时,因为身中美人骨,需要服用谢梅的药来延缓病痛。
可那时谢梅被荣靖关押,而荣靖又实在舍不得我就此死去,于是也是挑的这样的深夜,将药放在我的瓷瓶当中。
许是怕我知道他的关心,他悄声翻窗进来。
只是没料想,我早有准备,守株待兔地等待他的到来。
这一次亦如是。
我开门见山:“既然恨我,想要报复我,要么,就将我的性命拿去,要么,就放手吧。”
“荣靖,要取一个人的性命实在是简单,我现在就在你的面前,要杀要剐,任你处置。”
“可你若是连杀我都做不到,又如何让我再爱上你,然后承受你的抛弃?”
等了好半晌,都没听见他的回答,我只能硬着脖子,继续说下去:“你若是还念曾经我陪你的情谊,便放手让我走,我可以不做这个北竞王妃,可以消失在这世间,只要你不再纠缠下去。”
“我纠缠你?你竟觉得我是在纠缠你?”
荣靖的声音有些干哑,他似乎觉得可笑,但是笑声也嘶嘶的,听得人心里头发堵。
他急于证明,道:“洛娥,我说过,我从未爱过你,不管是曾经你的百般纠缠,还是后来你对我付出的一切……从知道你假死遁走的那一刻起,连那点子感恩的情绪也彻底消失了。”
“既是如此,你是帝王,要一个心不甘情不愿待在你身边,还是自己丝毫不爱又深切憎恶的女人何用?”
“我现在看到你,就只有一个念头,你利用我至深,我自然不能教你好过。”荣靖说得理所当然,声音却不自觉地扬高了,似乎如此,就连自己也能信服自己的理由。
“洛娥,我不会让你如愿,你喜欢谢梅,那我就偏要拆散你们,你想要此生此世再不见我,我就偏要将你捆在身边,要你一辈子深受求而不得的苦果。”
我自知再无法与他说下去了。
这夜对谈,是这段时日以来,我唯一输给他的一次。
他是荣靖,做事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言呢?
常人或许会因彼此之间已无爱意,而相互放手,让对方获得幸福,自己也好落得一身轻松。
可偏偏他是荣靖,那个不可一世,比谁都要骄傲的荣靖。
他做的一切,根本毫无道理,只是他愿意做,他想要做。
只要他一日对我恨意未消,或许就会一直这样折磨着我。
肩胛上的伤已经慢慢地好了,活动时候,荣靖就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我总是能够清楚地探知他的位置。
他这人爱干净,即便是下海去采那琰霜花,回来后,还是一定会洗沐,熏好衣衫的味道。
我唯独见过两次他狼狈的样子。
第一次是在牢房里,血都凝固在了身上,发起了臭,我们逃走之时,他用了不少的法子才祛除掉身上的味儿。
第二次是他扮作小李子,与我被困海岛之时,从大海里出来,身上都是盐渍腥味儿,又徒手处理死鱼,为我冒险进入林中……什么让人不堪忍受的味道都汇集了,可他那次眉头都没皱一下。
就连困在青都城中,他出城与我相见之时,都仍是整整齐齐。
我对他的习惯了如指掌。
所以只要他在我的身边,我就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出他的确切位置。
荣靖没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是久了之后,许是连自己也觉得尴尬,才开始响起书页的唰唰声。
我这人坏毛病挺多,多嘴也是其中一项。
小心翼翼地朝着他的反方向走去,找到了一个可以坐下的地方,我冷冷地笑着:“若是让大岳的百姓知道,他们的帝王,此刻竟然甘心安于别国,还为了一个小小女子,屈居于此,不知该做何感想?”
他筹划多年,才终于等到合适时机,扳倒了荣治,成功为自己的母亲翻案。
好容易坐上帝位,却偏偏要任性地远离自己所辖范围,弃自己子民于不顾。
我看他不起。
分明自己汲汲经营数年得来的一切,却毫无珍惜的道理,没有半分的责任心。
荣靖似乎愣了一下,我听见书页翻阅到一半,忽而传来的刺啦撕毁声响。
随即就闻荣靖说道:“是啊,为了一个小小女子,小小女子……洛娥,你何德何能?”
“你究竟何德何能?”他又再度重复了一遍。
脚步声渐靠近了过来,我下意识站起,殊料站起的那一刻,恰好撞到了一个坚硬的阻挡物,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是荣靖,撞到的是他的身子。
他已走到了我的跟前,眼疾手快地捉住了我的手,把我往他怀里带,辩不明的语气中,只听得他的话:“你究竟哪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