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岛上时,周遭都是浓重的海腥味儿,纵是我这样灵敏的鼻子,也察觉不出他身上的味道是怎样的。
可现如今,此时此刻,我再不能怀疑。
苦涩得令人作呕。
世上再没有一个人,那样喜欢苦涩的味道,几乎每件衣服上,都要仔细熏上带着青草味道的香。
见他不为所动,我张嘴便朝外面大喊:“来人呐!快来人!”
但外面丝毫动静也无。
倏尔抬头,撞入他深邃淡漠的眼中,非是从前那双漂亮的凤眼,但从眸子深处透射出的隐约恨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我本能地想从他手上挣脱,岂知他抓得愈紧。
“不是说恨我恨到了骨子里吗?怎么?竟然认不出来了吗?”
他骤然开口,不再压抑他原本的音色:“洛娥,是不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们还有再相见的时候?”
“你辛苦假死遁走,就是为的今日能够嫁给谢梅吧?”
虽是问询,可他字句肯定,早已经在心底论定这样的结果。
辩解无用。
我紧咬着下唇不语,剧痛迫我意识清明,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如鼓,眼前半点儿假都做不得。
他真的来了。
他知道我未死。
他找到了我,在我与谢梅的婚礼上。
终于找来,天涯海角,时间与空间交织之下,他还是来了,笃定着我不惜一切代价逃离他,与另一个男子双宿双栖。
见我不言语,似乎默认的沉寂,使得他怒气陡升,一把把我逼到了尽头,退无可退。
“若不是我去到苗疆,与娄高远谈及你之‘死’,知道蚀心蛊未亡,你必也有机会活着,回到大岳后,我亲自将那棺椁打开,可洛娥……”
他毫不担心这样的怒吼将他人引来:“你告诉我,为何里面会是空的?”
他已近暴怒边缘。
“我亲自将你身上的血洗干净,为你描眉画眼,亲手替你换上新衣,钉棺入殓……”那双略糙的手轻轻在我五官上摩挲着,仿若恋人间的亲昵。
最后抬着我的下巴,逼迫我与他对视。
他说:“可你为何会在这里?为何你要用自己的死来骗我?洛娥,你对待一个素不相识的太监都能心软,对我就真的心狠至此吗?”
太监……小李子。
李青,立青……
靖!
其实我早该想得到的,可偏偏自己不肯相信,觉得一切巧合而已。
他是帝王,如何为儿女私情这样委屈?
可偏生,这个男人,从来都是出人意料。
万俟焉那次血洗巫神殿,与蚀心蛊心心相通的坤犀遭逢劫难,那时我尚在苗疆,它便已经损坏。
可我不知后来娄高远回去,已将坤犀修好了,更不知道,荣靖还会与娄高远提起我。
那坤犀与我体内的噬心蛊互通灵性,能知道噬心蛊亡故与否,好继续培养新的圣女继承人与新的蛊虫。
坤犀知道我没死,娄高远亦晓得我尚存于世。
可荣靖却足被瞒了快两年光阴。
他日日活在悔恨之中,懊恼自己没能改变我的决绝,所做的一切竟无法感化一颗冷硬的心肠。
只是到头来,这悔恨不过他一厢情愿。
都是我布下的假象。
我听见自己艰涩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是!荣靖,若我早知道小李子就是你,即便你用命去救我,我也绝不会让梅他派人再去岛上找你,我真恨不得你遭猛兽撕碎,喝……”
脖颈儿一紧,他的手已滑至颈上,猛地扣住了,力气之大,足矣将其折断。
我渐渐说不出话来,眼睛肿胀得发热。
眼前人目眦欲裂,脸色通红,分明怒极:“所以你此刻后悔了?”
然后他竟笑了:“你为了嫁给谢梅,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完成他们的婚俗,只是可惜,谢梅他不能人道,竟要找一个陌生男人来代替他……”
荣靖的目光落到地上彻底失去生息的男人身上。
那人鬼鬼祟祟在外,身上还带了迷烟,在新房外徘徊不前,不时觑眼看着房内动静,摆明儿另有所图。
他的视线游移到我的脸上,掐着我的手已松开,抚上了我的左脸,指腹细细碾过那里的旧伤。
那道伤痕,如今还是清晰可见。
荣靖冷笑道:“果真是个娼妇!就连谢梅都深知此点,若否,也不至于替你找男人过来。”
“你这样的人,洞房花烛夜,怎么肯甘心忍受寂寞?既然谢梅他不能……”
我的心咯噔一沉。
忽而挣扎着欲从他手里挣脱,但力量悬殊,加之我手臂上的伤势未愈,如何挡得住他的钳制?
荣靖将我抛在了床榻上,被褥之下撒着红枣花生等物,咯得我后背一疼,却不等我回神,沉重的躯体已经覆压而上。
我慌了,待要求救朝外面呼喊,却被荣靖眼睛里的讥诮止住了。
“你只管将人喊过来,让他们看看,他们的王妃,是如何放浪,他们的王爷,又是如何无能。”
他将王爷与王妃两个词咬得极重,仿佛恨不能将之拆吞入腹。
他是个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信,深信不疑。
剧痛使得身上的血液在迅速倒流,心越来越冷,唯有眼前人眸中恨意,越堆越炽。
门未关,夜风又吹得木门微颤,又向外开了些许。
远处传来动静,纷沓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有人朝着新房过来了。
“荣靖,我求你……”手腕被他紧紧箍在掌中,逃脱不得,我只能仰面祈求着他,“你若恨我,就杀了我,不要这样羞辱于我。”
若是此际来人,非但我会遭人诟病,就连谢梅,他也会被我牵连。
我欠他已够多。
“洛娥,你不觉得,死对你来说,太过便宜了吗?”
我“死”过那么多次,似乎也真觉得死没什么可怕的。
刻意的惩罚一般,他加重了力道,扳着我紧咬着的嘴,笑容残忍:“疼为什么不喊出来?谢梅他那样疼惜你,听到你呼痛的声音,会不会立即赶过来?”
“……你个疯子!”我颤着唇,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已经听见人声了。
是小鸠儿与宋甜儿在往回赶,两人嬉闹玩笑,自然察觉不到新房里的动静。
可我却时刻害怕着,警醒着屋外的一切。
人影已经落在窗扇上,再向前几步,就能推门而入,看到屋里狼藉画面。
“甜儿!小鸠儿!”我强忍着痛楚,带着异样的声音将她们喊住了。
可小鸠儿多敏感的一个人,她只应了一声后,便马上快步上前,着急问:“姑娘怎么了?”
隔着一架屏风望去,已看见她的裙角出现在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