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我只觉得自己像是大梦一场,醒过来时,耳边是道甜甜糯糯的声音,噜噜呜呜的在絮语不停,吵得耳根子疼,勉力睁开了眼后,所见就是一个小萝卜头,脸蛋圆圆的,清秀可爱,头上剃的干净,看来是个小和尚。
我问他:“你是哪一个,怎么在我床边吵我?”
听到了声音,他的眼睛一亮,随后哒哒的跑了出去,说了一句:“姐姐醒来了,姐姐醒过来了。”
话落的同时,门外走进两个人,一个老人,一个青年,齐齐的靠近了我,然后认真替我把了脉,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不由得笑起来:“什么怎么样?师傅老糊涂就算了,师兄你怎么也跟着闹?”
他俩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眼神变来换去,将我睡得昏沉的脑袋又搞糊涂了。
最后,师傅问了我一句:“丫头,你现在还记得些什么?”
“记得?我什么也没忘啊,不过就是睡了一觉,你们,怎么这样奇怪?”我也开始困惑起来了。
我只记得,荣靖走后,我等了许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习惯了有他的日子,忽而人走了,心里空落落的,未免无聊,于是整日里到了那个小竹屋去,努力要将那丛桃树种好,直到荣靖前来迎娶我。
听了我的话语,师傅略一沉吟,默了一会儿,方道:“果然是忘了。”
谢梅底下暗自做了小动作,拉着他的衣服,师傅便缄口不语了。
我连问他们什么意思,最后无可奈何了,谢梅才同我解释。
“你体内有噬心蛊,师傅前儿研究了好久,才终于找到将之取出的法子,但这个法子的副作用,是会影响人的脑识,也就是说,你醒过来后,可能会谁也认不得了,又或许,会遗忘掉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后面谢梅越说越是小声,我此刻头疼得很,于是听不大清楚,但再继续问下去,谢梅却又不说了。
不愉快的记忆?
我真是好奇起来。
回想了一番,我被师傅罚的事儿一个个都记得的,外出遇到一些胡搅蛮缠的病人也是有的,至于谢梅,我虽时常捉弄于他,但他从来也没有同我置过气,都是一个劲儿的替我收拾烂摊子。
我真是想不明白,他们说我忘了,我究竟是忘却了什么?
然而,谢梅一贯的耐不住我缠,带着那个脑袋圆圆的小和尚便匆匆离开了,唯恐我再深究下去。
我正恼他们怎么都换了个脾气似的,竟然要瞒我,师傅俶尔去而复返:“真是个笨丫头,你连老头我在你身上动了刀子,替你把那条虫子给取出来都给忘了,你说说你忘的是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
真是这样没错了。
困扰我的事情解决了,我这又猛地想起来:“可……”
那噬心蛊,乃是我巫教的尊贵之物,能够育养之人,便是巫教的圣女,也是苗疆的守护者。
“师傅你将噬心蛊怎么样了?”我从幼时作为噬心蛊的宿主,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喂养着它,虽然也常常受其折磨,但苗疆之人都极是信奉,哪怕我久居药王谷,他们都不曾有所怨言。
这是我由此偶然回了苗疆才发觉的,这让我不得不愧对于他们。
“那虫子死了,你就不再是什么圣女,你难过吗?”师傅不答反问。
扪心自问,我并不是难过不再拥有圣女这个尊贵的身份,只是心里有些歉意,是对苗疆那些忠诚信奉的子民的亏欠。
我未曾为他们做过些什么,他们却将毕生的信念交托于我。
这是很沉重的担子。
我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好奇,若是我体内的噬心蛊死了,巫教现在可还能够找到宿体,还能不能再养出一条来。”
“你放宽心。”师傅捋着他稀疏的山羊胡子,不知不觉,竟已白了大半。
他说:“蛊虫还在,我让谢梅去谷里抓来了不少的毒虫来喂养,它现在还死不了。只是你再不吃东西,死的就会是你了……说了这么多,现在饿了没有?”
我点头如捣蒜:“饿了,师傅开饭罢。”
“梅小子,开饭。”
药王谷里的饭菜一向都是谢梅做的,师傅他人懒,在收谢梅为徒之前,他在这药王谷里,靠山野果子过活,哪怕身边带有我这个小孩子,他都不曾想过改善伙食。
直到遇见了谢梅,他方得知世间还有此等美味,更是视谢梅为宝贝疙瘩,舍也舍不得。
是以谢梅虽比我晚来药王谷,师傅却硬生生要我喊了他多年师兄。
可谢梅开饭,一定要等我,叫他几声师兄,我觉得未必不可。
明明才睡了一觉起来,可我却觉得自己仿佛骨肉重塑似的,浑身酸疼,骨头散了架一样,从床上起来,都要小和尚来搀扶。
“多谢你了,小鬼头。”好容易才走到了饭厅,师傅和谢梅已早早的等着了。
“姐姐,你是不是连我也忘记了,才叮嘱说要你不要忘,你怎么就忘得这样快?”小鬼头坐了下来,手里攥着一双筷子说,“我再重申一遍,姐姐这次可要记好了,我叫玄清,玄武的玄,清白的清。”
我这确实是第一次见他,但师傅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我无意再多问,小孩子嘛,总是奇言妙语多的是,他笃定我与他之前认识,倒也不奇怪。
“好了,玄武小师傅,我饿了,先吃饭好不好?”
“我叫玄清!”他不服气地重申。
谢梅一个筷子打在他的头上,脸上还是温柔的笑意:“少说话,你忘了我让你留下来是做什么的了吗?”
“知道啦知道啦,我绝对不会再乱说的。”玄清抱头哎呦一声,吐了吐舌,便垂首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去了。
师傅和谢梅都忙得很,食毕,我心里挂念着那间竹屋子和那丛桃树,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我已然忘了有没有嘱咐谢梅帮我照看,但他还没吃完饭,就已跑去做功课了,我来不及询问,师傅又是天生的懒怠性子,更无可能主动来帮。
所以我便趁饭后散步的当口儿,要小和尚和我一起去。
只望它的生命力能够顽强一些。
路上,我问他:“你什么时候认得的我啊?”
“我很早以前就认得姐姐了,主子常常提起姐姐,说姐姐是个好人,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好的女人,所以记忆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