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一把甩开扶他那人的手,冲着她狂瞪眼:“你少框我!我们说的本不是此事!”
重重叹息一声,她才接着说道:“世间万物,本就相生相息,既然你不懂,那我就说得通透明白些,请你竖起耳朵听好。”
天色已擦黑,由于学府路上店铺多,灯火通明,倒也不算太暗。
除了原本围着看热闹的人,对面茶楼也站了不少人来凑热闹。
“以我开这铺子为例,铺子租赁,要付房东租赁钱,铺子装修,请工匠师,白粉刷墙,购买烛台碗筷托盘,铺子开业,每日菜品,柴米油盐,哪一样不花钱?”
“一身铜臭!商贾只知钻钱眼子!你说这有什么意思?”
她取出一个铜钱:“你说的是铜钱的一面,你可知道铜钱还有另一面?”
盯着对方。
对方不语。
“以我买的萝卜细说,萝卜,萝卜你是知道的吧?城外几户菜农,专门种萝卜,就靠这萝卜卖一波钱,然后维持大半年的生计,今年涝灾,他们本该卖到江川的萝卜,卖不过去,怎么办,萝卜只能烂在地里。”
“那是他们愚蠢!让萝卜烂在地里,还不如送给其他人!”
“不管白送给谁,他们能白得柴米油盐吗?”
“这……”
“如果说卖不了萝卜,那是他们愚蠢,明知会有涝灾,河堤还是垮了,你是在说理事者的愚蠢吗?修理河堤不行,治理水患不会,使得百姓苦不堪言,这是不是愚蠢?”
“不……我没那么说。”
“那我继续。我买了他们的萝卜,多买一天,他们是不是多收一天的钱,拿着钱,买柴米油盐,而卖柴米油盐的人,他们是不是多一笔收入,他们的老人有钱治病,他们的孩子有钱填肚,甚至于,家中学子能够有钱念书。”
“这是萝卜,其他鱼米菜,还需要我解释吗?”
“看待事物,不要只看一面,要看到铜钱的另一面。”
“所以说,你不去做,你就不会知道其中的详细,你自然看不到铜钱的另一面。”
“这里只是一个铺子吗?”
“我们学府路上的每一间铺子,每一间铺子的背后,都养活了许许多多的人,你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你不知道,只能代表你的无知。”
“读书做学问,要实事求是,走到那个‘实’里去,不要假大空,不要好高骛远,只瞧着那庙堂之高。”
中年男人已然是一张老脸通红。
她话音落下,周围已响起掌声来。
“咳咳……”故意咳嗽两声,摆了两下手:“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有人散开,边走边讨论她刚才所说的话,其实,她所说并未触动谁的奶酪,也没有否定统治者,只不过让大家换个角度,看一看“仕农工商”最低端的阶级,他们对于社会的贡献并不小。
有人似乎舍不得散开,想过来跟她再探讨一下。
她却口干舌燥,没有精力。
开铺子难免碰见闹事的人,今天这事也就这样吧,而那位中年男人明明没喝酒,却晃晃悠悠离开了。
人都散了。
躺地的男子早不知所踪。
她正要往铺子里去,有人凑近了来:“柳掌柜可还记得蔡某?”
进了铺子,稍微收拾了一下。
“吃了吗?”她问一句。
“嘿嘿,盛情难却。”
蔡戌则跟着在旁边坐下。
“那日便见女公子气质非凡,今日再见,果真非同凡响啊!”
“蔡某人万万没想到,小洞天的掌柜竟然是你!”
“这铺子近日来,传得神乎其神,蔡某人来过两次,方知所传非虚,必须先说这墙上诗赋,乃是精妙绝伦……再说这木牌佳句,当真是妙不可言……还有这菜品,蔡某已尝过两次,每次皆不同……”
芳草给她端了汤水来,接着是稍热了热的饭菜。
她慢慢吃着饭,等蔡戌则慢慢吹。
放下了筷子:“说吧,啥意思?”
“嘿嘿。”他笑了笑说道:“你这铺子座位可以预定,不如我们合作?”
“合作?”
“你看啊,有些座位视野较好,如果都卖一样的价钱,难免可惜了!每日几个时间的好位,我帮你高价卖出去?”
“小本买卖,不用了吧。”
“可以多赚几个钱啊,你多挣几个钱,不也能帮助更多的人嘛?”
她“嗯”了一声:“那我考虑一下。”
“行行行,有商量就成。”
“话说,蔡兄,你很有头脑啊。”
“还不是为了家中老小。”
“蔡兄在何处高就啊?”
“高就谈不上,混口饭吃而已。对了,柳掌柜,我给你说个事,前面,就那边,站了个蓝布衣裳的男子,头戴方巾,瞧着普普通通,但此人可不一般。刚你说那一席话,我可是为你捏了一把汗,好在……你可知那人是何人?”
她指了指上头。
蔡戌则指了指街上方向。
“这我可没明白。”
“我跟你说。”他低声说道:“那个人就是顾凯芝。”
“淮安府尹?”她嘴角一抽:“真的假的?”
“绝对是真的。”
“你认识淮安府尹?”
“见过他的人,多着去了,不过大多是一面之缘,没那一身行头,再混到人群里,怕是难以被认出。我当然不一样了,凡是我蔡某见过的人,那叫一个过目不忘!”
她竖起个大拇指。
“顾府尹就是个做实事的人。”
“然后?”
“我们更要合作啊!”
关了铺子门。
几人坐下,再次说起今天的事来。
“太渗人了!”
“拦都拦不住啊!”
两个妇人吓得够呛,芳草闷声不说话,孙二和孙小猴倒是说了不少。
她只是听着,偶尔说一句。
几人都说完了。
“芳草?”
芳草把钱袋子放在她面前:“今日钱数完了,账也记好了。”
“你吓傻了?”
芳草摇头,把脸侧到一边去。
孙小猴凑了过去:“芳儿姐,你怎么啦?是不是今天那些人太凶了,把你吓坏了,都怪我,我没有保护好你!”
芳草再摇头。
“小草妹儿?”她也凑近了。
芳草抬头瞅了她一眼,撅着嘴说道:“我没用。”
她忽然笑了起来。
“笑,笑,笑什么?”
“有没有用,不是靠比谁的胳膊粗,能不能打得过那几个地痞流氓,而是要靠脑子,想办法化解困境,那三个人,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也是一点点积累经验,我们不都在一点点积累经验?有了这一次,正好可以想想,下一次,我们又该怎么办。”
“还有下一次!”芳草的嘴唇撅到鼻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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