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一触即发, 不少亡灵都露出看好戏的神情。
池醉却站在原地,姿态放松,似乎对即将发生的事毫无察觉。黑色鸭舌帽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 亡灵们只能看见一个弧度完美的下颚, 以及……
那双似笑非笑、微微勾着的唇。
另外两人也是如此,薄冰面无表情,宿琬神色冷凝,丝毫未将围拢过来的亡灵放在眼中。
有眼色的人都知道, 这无异于明目张胆的挑衅。
柿子捡软的捏, 其中一个团体率先沉不住气, 选择向三人中唯一的女性——宿琬发难。
面对六七个高她一头的壮汉,宿琬却不躲不闪, 直直站在原地, 面不改色。
池醉和薄冰也没有动作,只是站在一边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即将开始的一场单方面的围殴。
“下手轻点。”池醉猫哭耗子假慈悲般地叮嘱了一句, 笑容愈发明媚。
“嗯。”宿琬应承下来。
但事实上, 会怎么样她自己也说不准。
等六七个亡灵离她还剩半米远时,宿琬终于抬起头,她的眼神变了。
除了池醉,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几乎一瞬间,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亡灵已经被抹了脖子, 灰白的光点从撕裂的伤口处溢出,那是灵魂四散的表现。
两个亡灵连捂住脖子的力气都没有,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们身后的两个家伙下场没比他们好多少, 宿琬只轻轻一推, 两人就飞出去十几米远, 猛地砸向另外几个小团体,一阵人仰马翻。
全场被这一幕惊得鸦雀无声。
眼尖的人此刻才发现,宿琬左手正执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小巧玲珑却锋利异常。
亡灵们这才意识到,他们踢到铁板了。
“哎呀哎呀,”池醉笑着走过去,踢了踢那两个尚未死透的亡灵,将他们为数不多的灵魂又踢出来一点儿,看得在场的亡灵俱是一怂。
他故作埋怨地对宿琬说:“不是让你轻点吗?这都是我们的同胞,你怎么这么残忍?”
宿琬:“……”
“动起手来就忍不住,不好意思。”
宿琬回他一个白眼,也踹了踹脚下气多进少的两个亡灵。
“这不还没死吗……我已经手下留情了。”
在场的亡灵:“……”
就这还没完,薄冰也上前无情补刀,语气淡淡:“人多有什么用呢?实力不济照样被揍。”
若这话是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的,讽刺意味还没那么浓,偏偏是从薄冰这个由始至终一直面无表情的人嘴里,几乎一下就内涵到了所有亡灵。
原本想对他们动手的两个小团体早已离得远远的,生怕被他们打击报复。
要知道,三人里还有两人没出手,光一个女人就在瞬息间单枪匹马干翻了四个亡灵!
换做他们自己,结果估计一样惨烈。此时贸然上前岂不是找死?
不止他们,其他亡灵也有着这种想法,不少亡灵都面露敬畏,齐齐离池醉等人远了些。
看着一众亡灵的反应,池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颇觉无趣,“接下来应该没什么事了。”
“先养精蓄锐,”薄冰淡淡道,“还有五分钟休息时间。”
于是三个人做起了老年体操,又是扩胸又是弯腰,动作还出奇的协调,简直像在同一个广场练过似的。
他们占了三分之一的场地,与那些可怜巴巴、挤在一起的亡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看台上,为首的黑袍人正紧紧盯着三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
等池醉活动完筋骨,第二轮考验刚好结束。
与上一轮相似,黑袍人并未给他们中场休息的时间,而是直接将通关者带到了王宫主殿。
主殿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幅正对着殿门的石刻画像。
黑袍人站到所有入选者前方,语气严肃:“在进入第三轮考验前,你们要先向大人发誓,绝不将此次考题泄露,有违此誓,则灵魂永受烈焰焚烧之苦。”
池醉听得啧啧称奇,原来是发誓而不是签保密协议,果然是谣言误人。
他将目光转移到画像上,略感吃惊。
画像上刻的是一个牛头人身怪,身躯异常庞大,浑身布满黑色鳞片,爪部尽是锋利的骨刺,背上则长有尖锐的骨翼,延伸开来遮天蔽日,形态狰狞。
它头上却戴着一顶硕大的金冠,金冠上镶嵌着几排宝石,最中间那颗最大的宝石正熠熠生辉,散发出柔和、温暖的光芒。
是神力宝石!
池醉瞳孔一缩。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那怪物的神情,阴邪、凶狠而又贪婪。池醉注意到,它的爪下白骨累累,扭曲的人形不计其数——
显然,它以杀人肆虐为乐,宝石在它头顶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呈现出压抑的色彩。
池醉不由皱起眉,这幅画给他的感觉很古怪。
画中怪物的身份毋庸置疑,虽然他怎么也没料到,塞西里斯,也就是亡灵君主,竟长得如此瘆人。极善城中的亡灵外表都与常人无异,亡灵君主却是怪物的模样……
这幅画在暗示什么?
池醉没有更多时间去思考,黑袍人催促他们发下誓言。一些等不及的亡灵已经朝画像跪下,单手掌心向上,开始发誓:“吾主塞西里斯,以您的名义见证……”
池醉、薄冰和宿琬却迟迟未动。
不知为何,直觉告诉池醉,这个誓言不能发,一旦发出,他就会与画中的怪物产生不可斩断的联系。这种联系像‘因果链’那样,沾上便无法逃脱。
薄冰的神情也凝重起来。
或许是非酋之力带来的馈赠,这种直觉救过他们很多次,不容忽视。
“你们三个!快点发誓!”
不知不觉间,其他亡灵都已发誓完毕,只剩这边三人鹤立鸡群。
黑袍人十分不耐,眉宇间尽是威胁之意。
池醉明白,走到这一步,前不前进已由不得他,只是……
难道真的没有破解之法吗?
不,不会的。
池醉的目光渐渐定格在神力宝石上。
如果说整幅画像都显露出诡异、荒诞的气息,那这颗宝石就是全画唯一的亮点所在。
池醉从它身上感受到了温暖的力量。
他好像明白画作的古怪之处了!
矛盾,是激烈的矛盾,亡灵君主和神力宝石在进行争斗!
池醉眼前一亮,他想,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尊敬的塞西里斯大人。”尊敬的神力宝石。
“以您的名义见证。”请您保佑我们。
“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此次考验的内容。”我们会带着您成功逃出亡灵国度。
誓言落下,神力宝石发出的光芒竟瞬间盛大,而后又飞快地黯淡下去,除了紧盯着那处的池醉、薄冰和宿琬,没有人察觉到这一幕。
池醉心知,神力宝石已经听到了他们真正的心声。
多谢。
见三人终于发完誓,黑袍人立到一边,神情不自觉地露出一丝讥讽,“现在你们有资格穿过这幅画了,记住,进去之后生死不论。”
话音刚落,就有亡灵急匆匆地撞入画中,转瞬便消失不见。
这神奇的一幕叫不少亡灵都停下了脚步,惊讶过后则是前仆后继的涌入。
等他们全部消失,池醉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穿过画的一瞬间,一阵不怀好意的刺痛传来,但很快就被另一股柔和的力量抵消——
池醉意识到,是神力宝石在保护他们。
至于起初那股邪恶力量,来源于谁自然不必多说。
看样子,神力宝石这淌水,很深呐!
池醉敛去心中沉思,毅然决然地踏入画中。
就像他一直认为的那样,记忆可以消失、可以篡改,与生俱来的直觉却永不会变,因此他永远有勘破真相的决心和勇气。
更别说,他现在有了羁绊、有了牵挂。
池醉握紧薄冰的手,将他一道拉进了画中。
……
画像相当于一个屏障,穿过去则是一片空地。
池醉猛地睁眼,原本温软的掌心现已空空如也——
薄冰不见了。
不止是薄冰,所有人,宿琬和进来的那些亡灵,全都不见了。
偌大的天地间,唯余池醉一人。
幻境吗?
他嗤笑一声,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
而另一边,薄冰也陷入了孤身一人的境地。
他摩挲着掌心残存的温度,神情稍显茫然。
为什么……
他又成了一个人?
薄冰垂下眼睑,心口处隐隐传来刺痛,刺得他浑身无力、头晕目眩。恍惚间,眼前竟浮现出大量的鲜血,红的刺目、红的诡异,攥紧了他全部的呼吸。
那些本该远去的惨烈景象、无端的谩骂与愤怒的指责,再度如潮水般将他席卷,也将他拉入……
孤寂的深渊。
薄冰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他直直地跪倒在地,捂着脸不愿面对,泪水从指缝间涌出,染湿了红褐色的地面。
如果池醉在场,他恐怕会第一时间发觉,一股黑气钻进了薄冰心脏的位置,将他整个人包裹地密不透风——
他走不出去,外界的光也无法进入。
一个死循环。
于是,就着双膝跪地、双手捂脸这种罪人般的姿势,薄冰陷入了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