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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双生一体(5)

    午夜刚过时, 女鬼并没有到来。

    两人不敢放松,又等了两三个小时, 外面依旧十分寂静,窗户上不存在什么黑影, 反倒有月光倾泻而入,衬得屋内越发明亮。

    可不知为什么, 一股突如其来的疲惫感袭上心头, 池醉的眼皮渐渐合拢。

    前所未有的困意如潮水般向他涌来,勾的他神智昏昏,意识也渐趋模糊……

    池醉努力地睁大双眼,然而那股力量太过强大, 他无可避免地垂下头,最终沉沉睡去。

    薄冰正凝视窗外,不料左肩突然压上一片带着暖意的柔软。

    他偏过头一看,池醉正阖上眼,面容沉静,右边脸颊抵在他的肩膀处。

    “累了吗……”

    虽然有一瞬的疑惑与不安,但薄冰没有多想,他放平大腿, 让池醉枕在他双腿上, 轻轻抚了抚对方的头发。

    睡吧……

    他低头端详着池醉的侧脸, 心下十分宁静。

    ……

    在意识陷入深渊的一刹那, 池醉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这里白雾茫茫, 什么也没有。

    偌大的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深陷迷雾难以自拔。

    池醉兜兜转转晃了很久,却又回到终点。

    他不知该往哪儿走,一切景象都被遮蔽地完美无缺,没有方向也没有指引。

    直到他看见一抹光亮——

    池醉小心翼翼地避开路途上的陷阱,缓慢而坚定地朝那里走去。

    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

    如果他在上方俯视自己,便会发现自己周身散发着光芒,那些光芒驱散了他身边的雾气,如萤火般散落在他周围,为他保驾护航。

    然而,随着池醉渐行渐远,它们越来越黯淡,直至被迷雾吞噬……

    光芒消散的那一刻,池醉安然无恙地走出了迷雾,来到他所见之地。

    那是一座欧式别墅,屋顶尖尖的,刷了层半红半白的油漆,两边环绕着高大的围墙,从里面看,必然像极了监狱的铁窗。

    别墅的门缓缓打开,似乎在邀请池醉进去。

    池醉盯着门上那个“池”字看了很久,沉默半晌才跨出第一步。

    他以为自己终身都不会再来这个地方,毕竟他曾经对着老天发下此生最恶毒的誓言。

    若他再踏进这里半步,则终其一生无亲无眷、无情无爱、孤独终老、不得好死。

    池醉向来对誓言这种东西漠不关心,更不会特意遵从,在他看来,即使违背了那些无聊的誓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横竖不过孤独而死罢了。

    然而他此刻站在这幢别墅的大门前,却不知为何,突然感到害怕。

    纵然他不想承认,可也不得不承认,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很少有东西能阻挡他前进的步伐,唯独这个誓言,让他停滞了片刻。

    池醉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

    于是他恢复成平静的模样,无所畏惧地走进别墅,穿过熟悉的花园、熟悉的走廊、熟悉的红色砖房……

    直到他看见一个人。

    那是一个正在池塘边挖土的小男孩儿,眉眼弯弯,很是可爱。

    他穿着湿透了的白色休闲服,任由泥土弄脏他的袖子,只在那儿吭哧吭哧地刨着土,神情专注。

    池醉走过去,蹲下身子问:“你在干什么呀?”

    他的语气很温柔,温柔里又带了点心疼和叹息。

    “我在给妹妹种花。”小男孩笑得天真无邪,露出一口大白牙。

    池醉闭了闭眼,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妹妹会喜欢的。”

    小男孩用力地“嗯”了一声,继续专心致志地刨土。

    池醉就蹲在一旁看着他,或许是感到不自在,小男孩停下手中动作问池醉:

    “大哥哥,之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吗?”

    “不是,”池醉笑了笑,“我很久之前就住在这里,只是不常出来,你见不到我。”

    小男孩似懂非懂,直到池醉又问他:“能给我种朵花吗?”

    “嗯……不行,”他犹豫了一小会儿,“这些都是给妹妹的。”

    “那……我帮你吧。”眼看小男孩的双手已经刨出了斑斑血迹,伤口处还嵌着细碎的土渣,池醉努力克制着内心汹涌澎湃的情感,帮他一起挖土。

    “大哥哥,谢谢你,”小男孩感激地露出一个笑容,“我叫池醉,池塘的池,醉人的醉,你叫什么呀?”

    “我……你……你叫我……大哥哥就好了。”

    “嗯,大哥哥。”

    两人有的没的谈起了话,小男孩跟池醉讲了很多。

    关于妹妹、关于妈妈、关于爸爸……

    唯独没有他自己。

    但他们俩的谈话很快被打断,因为远远的,一个小姑娘走了过来。

    她穿着粉色公主裙,头发编成一条一条又扎到一起,漂亮而骄矜,只是脸色微微发白。

    “茵茵,”她刚要往小男孩这边走,那边就跑出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你现在还不能吹风,来,妈妈抱你回去。”

    “妹妹!”

    她还没抱到女孩儿,小男孩儿就兴奋地叫了一声,随即跑过去,拉住小姑娘的粉色裙子:“身体好点了吗?”

    但他的手很快被女人拍开:“你带这么多细菌到你妹妹身上,万一茵茵又生病怎么办?!”

    “妈妈,我……”

    “如果不是你在我肚子里抢了茵茵的营养,她会这么虚弱吗?”

    女人骂的尖利刻薄,似乎丝毫不去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一个孩子造成多大的伤害。

    小男孩的眼眶逐渐泛红,晶莹的泪珠在他眼里打转儿,最终一滴滴滚落,自眼角流下,在白皙的脸上蜿蜒成一道道水痕。

    “哭什么哭!整天丧着脸,是在咒我们宝贝茵茵快死吗?!”

    听到这句话,小男孩尽力捂住嘴,强忍着喉咙里发出的哽咽声,默默低下头。

    其实单从身形而言,他长得比小姑娘还要瘦弱,只是从来没人会关注到这点。

    池醉握紧拳头,他快步走上前,将眼眶发红的小男孩挡在身后。

    “你是谁?”女人好似刚刚发现这个不速之客。

    池醉冷笑:“关你屁事!有你这样的妈,他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女人大怒:“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配,做他的母亲!!!”池醉神色狠戾,猩红的眼直视女人,吐出的一字一句如冰刃般叫人遍体生寒,“你以为他的出身是他自己选的吗?如果能选,他一定不会投胎在你肚子里,因为他最恨的,就是有你这样的母亲!”

    女人浑身一震。

    池醉恶狠狠地盯着她,脸上突然浮起一个扭曲恶劣的笑,他这样对女人说:

    “要不要我帮你回想一下池安的身体为什么这么差劲?”

    “你以为全是他的错吗?不!不是!根本原因在你自己,要不是你孕期跟池斐然大吵一架,去酒吧喝酒,差点把这两个孩子都流掉,池安会变成这样吗?!”

    “不、不是的……我没有……”女人惊恐地瞪大双眼,“你闭嘴,不准再说了、不准再说了!……”

    池醉却报以讽刺一笑,不管不顾地接着说下去:“结果池安一出生身体就不好,于是你愧疚,你悲伤,你发誓要好好对她,所以你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她是你的小心肝小宝贝,而池醉,就是该死的罪人!”

    “他为什么叫池醉,因为你和池斐然都把他当成罪人,你们都觉得他是带着罪孽出生到世上的,你们把他当成弥补池安的工具……你们逼他每天晚上跪在房间里,念几个小时的“妹妹平安顺遂”;你们克扣他的一切,连家里的佣人都可以随意欺负他……池安有亲人、有朋友、有爱她的人,可池醉什么都没有——”

    “他存在的唯一意义,仅仅是帮你们逃避自己不负责任的事实!!!”

    一句又一句的质问中,女人几乎要落下泪来:“不是的……池醉、池醉也是我的宝贝……”

    “不,”池醉云淡风轻地否认,“他不是。”

    “从他发誓那天起,他就和你们再无瓜葛,你们是生是死,是悲是喜,对他而言,再也不是他人生的全部。”

    “恭喜,你们不要他,所以他也不要你们了……”

    “不、不……”女人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小醉、小醉……”

    池醉轻笑着从她身边走过,没有回头。

    这一幕与当年的情景仿佛产生了重合。

    在池醉18岁生日那天,他们给早已死去的池安举办了盛大的成人礼。

    而同样成年的池醉依旧无人问津。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穿过人群,穿过一大片宾客,穿过酒水台子,走到台上的池斐然和林暖身边,对他们俩说出了以上那些话,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在池斐然的痛骂声和林暖的哭声里,像这样从他们身边走过,离开这幢如监狱般的别墅,再也没有回头。

    不过这些都过去了。

    他已经学会把自己寄托给自己,不再去依靠任何人。

    也不让任何人——

    依靠他。

    ……

    池醉往前走了几步,场景瞬间发生变化。

    前方雾气弥漫,浓雾再度闯入他的视野。

    “别装神弄鬼了,滚出来吧。”

    “嘻嘻~”

    一个小小的身影自迷雾中显现,她扎着精致可爱的双马尾,青白的嘴唇一张一合:

    “那么哥哥……如你所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