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这人平时就吊儿郎当的，就是有那么点坏心眼，明眼就能看到浮梦和翠萍的脸上十分殷切想要知道更多的神情，偏偏就话到一半，又不肯继续。
李四故作深沉，吐出一句：“不可说，不可说。”就要起身告辞，翠萍也没打算留他。李四来点翠楼就是为了听翠萍的一句话，既然已经得到了，那就不会多留。不过既然来了，那当然要寻乐子寻个够。翠萍和李四这般相处下来，也算是知道了李四的脾性，倒是也不拒绝，约着要是李四再来，便让人直接带上来就行。李四得了个承诺，心情正好，一手抱着浮梦就出门来。
浮梦如今嘴不能语，又怕李四真的一时兴起把她丢在点翠楼里，也难得乖巧不闹腾，就这么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李四抱着出了门。李四为了安抚她，临走之前还顺手塞了个栗子糕到她手里。
浮梦看在好吃的东西的份上，勉强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李四下了楼，随手就把浮梦丢给了正逗着姑娘笑逗得兴起的唐一行，口气十分嫌弃：“把这玩意抱回去，猪一样的这么能吃。”
唐一行一把接过，奇道：“你之前不是觉得挺好的吗？”
有姑娘瞧见浮梦，觉得稀奇，伸长着脖子也想瞧瞧，唐一行巧妙地侧了个身，没让人往里瞧。再让别人惦记上浮梦，唐一行觉得自己非得吃不了兜着走。
李四也瞧见了唐一行的动作，摸了摸下巴道：“是挺好的，不过我觉得我要是再抱下去，我就没法还给李崇渊了。不过说起来，这个小东西这么灵巧，怕是来头也不小吧。”李四眯着眼，轻笑一声，对着浮梦道，“这么通人性，怕不是个妖？”
他这话一出，无论是浮梦还是唐一行都是心中一惊，冷汗直流。看似吊儿郎当的人，观察力倒是极其敏锐。
唐一行打着哈哈：“四爷您说什么呢？这世间怎么会有妖呢？您不会是话本又看多了吧？”
李四一把开了折扇：“我就这么一说，你也就这么一听。”李四伸手又摸了一把浮梦的头，笑道，“若真是个妖，我还挺好奇，你变成人形之后会长成什么样？”
浮梦心中干笑两声，道，好奇的话，请去看姜锦堂，保证满足你们这些凡人对妖变成人的所有幻想。
唐一行显然也是这么想，也不敢多说什么。
李四似乎觉得自己说出的这话有些痴，笑了笑，收回了自己的手：“走吧，青楼也逛了，东西也吃了，该说的也说了，接下来我可以无事一身轻好好玩玩了。”
唐一行莫名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李四说的这个无事一身轻的玩玩，就是真的到醍醐城的街上逛了一大圈，碰上什么好吃好玩的就买，买了又不会自己提着，甩手就给了唐一行。
累得唐一行最后几乎是爬着回将军府的，他把浮梦交给李崇渊的时候，一句话都不想说，摆摆手就回去休息去了。
浮梦全程就没下过唐一行的肩膀，脸上丝毫不见疲倦。就是被李四喂了许多好吃的，吃得肚子圆滚滚的，看起来很像是出去骗吃骗喝了一顿。
李崇渊把浮梦抱着放在窝旁边，给她倒了杯茶，神色无奈：“李四喂了你多少东西？”
浮梦努力回忆了一下，各色糕点糖葫芦糖果脆饼大饼小笼包等等，浮梦数不出来，只得统一说：“嗯，好多。”
李崇渊点点头：“贪吃。”
浮梦不服气道：“反正买都买了，要是不吃，不是浪费吗？”
李崇渊说不过浮梦的歪理，只是笑了笑。
浮梦喝了口茶，勉强顺了口气，便简单地把今天听到地说给李崇渊听，最后问道：“所以，你的婚事得太后说了算？”
李崇渊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你重点怎么每次都……”
浮梦回答得理所应当：“我又不认识那个林尚书，所以听了这么多，也就这个问题比较有兴趣。”
李崇渊看着浮梦道：“我可以告诉你关于林尚书和翠萍姑娘的故事。”
浮梦奇道：“你也会关心这些事？”
李崇渊道：“和我有些关系。”
还能和李崇渊有关系？浮梦来了兴致：“那你说来听听！”
李崇渊冷静道：“你只能选一个，这个，或者之前那个问题。”
“嗯……”浮梦犹豫了片刻道，“那要不还是这个吧。你婚事是不是太后做主，我可以将来恢复成人形了去找李四问问。”
李崇渊冷然道：“不准。”
浮梦一脸糊涂：“为什么不准问啊？这个话题是他说了，我还不能问啊？”
李崇渊无奈道：“不准和他玩。”
“他？”浮梦缓过神来，“你说李四啊？我觉得他还挺有趣的。”
李崇渊道：“他不是好人。”
浮梦眼睛都直了，哪有将军私下议论皇子，还说他不是好人的，而且这话还是从李崇渊的口中说出来的，如果不是李四真的有问题，就是李崇渊对李四介意过头了。莫非和李崇渊有故事的并不是当今圣上，而是这个闲云野鹤的四皇子？
李崇渊看着浮梦的样子，就知道浮梦的脑子里，又多了一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戏了。他又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不是。”李崇渊话出口，又觉得有异议，什么不是，哪里不是。这么纠结下去只怕更要说不清了。
李崇渊叹气道：“你还要不要听故事？”
浮梦立刻点头：“要听要听。”李崇渊给她又倒了杯茶，自己也倒了杯茶，在他面前坐下，开始讲述这个，并不算久远的故事。
他们口中的林尚书叫林默识，出生书香门第。林家虽然是有名的大世家，却也不是做官的，平日里也做不少生意，这番生意却是卖书和字画。
卖书的自然也喜欢看书，偶尔自己也写书画画，林家的人功夫极深，琴棋书画也都是拿得出手的，渐渐名声响亮，受人尊重。
当时流传，只要是林家出的东西，就没有劣品。书都是好书，画都是好画，字也是好字，无论是鉴赏还是学识，就算是朝中的饱学之士也会来讨教一二。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十年前，他们家被牵扯进一件禁书案，偌大的家业就在一夜之间被查封了。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就这样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小童。
浮梦听到这，忍不住插话道：“这样的人在话本里，不都是被冤枉的吗？”
李崇渊摇摇头：“不是冤枉。”
李崇渊解释道，当时的皇上还是现在的太上皇，他虽然性子胡闹了一些，但是人却十分清明，政务处理虽不敢说绝对正确，却不会犯基本错误。
林家牵扯进的那本禁书，是林家的人所写，关系着历朝历代最不能忍受的禁书——邪教传播。
当时林家有掌权的长辈被人利用，以为是光宗耀祖的事，和邪教的教主有了牵扯，却没想到那书中蕴含的教义，让许多人在阅读之后陷入了疯魔的状态，家庭、生命、安稳，都成了一个问题。没有任何当权者会姑息这样的存在。
太上皇下令彻查，最终派人将邪教一网打尽，却处理分明，定责时林家没有算主责，也没有将林家上下赶尽杀绝，只是没收了财产。
林默识的爷爷是当时的大家长，受不住家业在自己手中毁于一旦的打击，就这么病逝了。林默识的爹自幼文弱，干不了重活，只能写书。可在那事之后，大家对他写的东西避如毒蝎，生怕里面写的东西又会让人陷入疯魔状态，书也没人买，日子过得更艰难。
林默识当时年方十四，一夜之间家业败落，而最快恢复过来的人却是这个被人寄予厚望的小少爷。读书人的想法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他不偷不抢也做不来乞讨，好在他手脚勤快，人也伶俐，他隐姓埋名，便进了点翠楼的后院，当厨房的一个小厮。
林默识和翠萍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相识的。
翠萍刚进点翠楼是被父母卖进来的。
浮梦咋舌：“真的有这么决绝的父母？”逼良为娼是何等痛苦，何况还是被自己的父母。
李崇渊点头：“有。”
穷极了什么不能做，只要能让自己活下去，子女也不过只是一件商品，可以任意交换来换取银子。至于她们的未来，或许也不过是烧香给列祖列宗的时候，多求一求保佑罢了。其他的，已经与他们无关了。
林默识在点翠楼待了两个月，就已经见识了各种人性，真要对翠萍有什么同情倒是也不至于，何况他自己身世已是如此，他可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资本去同情别人。
林默识注意到翠萍，是因为翠萍却和那些进来之后就哭哭啼啼的女子不同，别的女子就算不哭一哭父母的绝情，也会哭一哭世道的不公，再哭一哭自己的命途多舛。
翠萍却是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模样，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
只是那一双眼睛，漆黑，却毫无生气。
林默识觉得，她就像个死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