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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我回来了

    肖氏的丧事, 办得很大, 大抵是也算得上是一种死后哀荣了。

    连远在郧阳的族中亲眷, 亦被接到了徐州, 来为肖氏服丧。

    陆铮这一支, 人丁是略显单薄的, 只他和陆承二人,陆家亲眷来了后, 倒将场合给撑起来了。

    陆家族人并不清楚肖氏的死因,如今陆铮的身份摆在那里, 更不会随意揣测, 加之府中下人嘴严, 众人都以为, 肖氏是寿终正寝, 虽觉得以她的年纪,似乎是早了些,但想到她偏颇的性子, 又不觉得奇怪了。

    性子偏颇的人, 往往寿不长。

    陆氏一族老走过来, 按辈分,陆铮得喊他一句十爷爷。

    十爷爷走过来,见陆铮面上平静, 心中倒有些替他难过, 揣度他心里应当也不好受, 拍拍他的肩, 宽慰道,“生死有命,不必过度哀思。”

    十爷爷正是当年替陆铮到江家说亲的,在陆铮面前很有几分薄面,陆铮亦敬重他。

    陆铮颔首,谢过这位长辈的宽慰。

    十爷爷又劝了几句,忽的想到了什么,抬手拍拍陆铮的肩,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没见到你媳妇儿?”

    婆母的丧事,当儿媳妇的,自然是该挑起大梁的,毕竟,肖氏这一走,江知知便是实打实的陆家主母了,当家作主的那种,可开不得玩笑。

    陆铮面色看不出什么,他平静道,“她刚替我生下长子,灵堂阴冷,我让她别过来了。”

    十爷爷倒不是个迂腐的人,一下子明白过来了,点头了,“还是你想得周到,也是这个理,但多少还是让她来露个面,省得旁人嘴上说些闲话。”

    陆铮平静抬起眼,“是我让她不要来的,有什么闲话,也是冲我来,牵扯她一个女子做什么?正好十爷爷也在这儿,也替我传个话,有什么闲话,还是冲我来。”

    十爷爷人老成精,哪里听不出,陆铮这是要借他的口,管着陆家族人们的嘴,不叫他们传些闲话。陆家的人,甭管辈分高傲气的,还是辈分小不懂事的,谁敢说陆铮的闲话。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陆家现在几乎是陆铮一人养活的,谁都仰仗着他。

    说陆铮妻子几句不好听的话,还有人敢,要扯到陆铮,那可非得是天大的胆子,才敢做的事。

    十爷爷品出意思来,把话给应了下来,“说自家人闲话算个什么事,我们陆家自是不会出这样的人的。”

    陆铮颔首,“我叫人送您去休息。您年纪大,不必跟着守灵了。”

    十爷爷明白他这是真心话,再者,他这个辈分,的确用不着给肖氏守灵,也没怎么推辞,答应下来。

    按郧阳老家的规矩,停灵时间有长有短,短的三日,长的七七四十九日的,管事准备丧礼时,第一个问的便是停灵的时间。

    最终是陆铮定的日子,七日。

    停灵七日,今日是第五日,陆家族人一路上没敢耽搁,才算顺利赶上。

    很快,停灵的日子便过去了。

    次日,便要入殓,陆铮发话,叫众人都回去休息。

    一想到明日还有的折腾,守灵的众人倒也不推辞了,陆陆续续朝外走。

    同行的都是自家人,关系好的,自是走在一处,低声说着小话,其中一个嘴碎的婶子,一下子没忍住,直接就问了,“你说咱们也来了好几天了,怎么一次也没瞧见侄媳妇?”

    她身侧同她走得近的,忙拍她的手臂,压低声音道,“你轻着点!别叫人听见了!”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偷听,她才继续压着声儿道,“十叔没跟你男人说啊?侄媳妇刚生了孩子,孩子也还小,怕犯冲了,侯爷疼惜,没让他们母子来。”

    问话的那婶儿砸吧了一下嘴,啧啧道,“你要这么说吧,也确实有道理。但……但是吧,我就没瞧见过,谁家男人这么晓得疼人的。他们成亲那会儿,我也去了,侄媳妇好看是好看,我一辈子也没瞧见过那么俏的,但也不至于疼到这个地步……”

    在乡下,各家各户男人最怕的,便是被人指着鼻子说,有了媳妇没了娘。

    这可是顶不孝的大帽子!

    因为这句话,当媳妇的人,没有哪一个没吃过这方面的亏的,跟婆婆起争执了,甭管有没有占着理,男人总是站在娘那一边,再疼媳妇的,最多也是到了夜里没人的时候,在榻上服个软。

    可当着外人的面,没有哪一个不是把自己娘捧得高高的,有错的肯定是媳妇,娘是不会错的。

    所以,陆家婶子才会觉得稀奇。

    她身侧的婶儿倒是道,“管这么多做什么。明日人一入殓,再等头七一过,咱们就能回郧阳了,出门一趟,骨头都快给我震散了。”

    “也是,累啊……”

    次日,入殓。

    陆铮亲自扶棺,陆家一众晚辈哭灵,哭得震天响。

    棺被送入墓穴,陆铮亲自撒下第一抔土,略带湿气的土落到棺木之上,随着十几个陆家郎君一锹土一锹土往下,棺木渐渐被盖住。

    过半时,天空飘起了点小雨,雨丝洒在被盖了一半的棺木之上。

    起初还是小雨,后来越来越大。幸好管事早有准备,让人备了伞,取来伞,叫下人分发给众人,省得众人淋湿。

    这样的时节,还是很容易得了风寒的。

    管事亲自取了其中一柄白伞,撑开,上前亲自替陆铮撑着。

    陆铮侧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摆摆手,示意不用。

    管事其实并不敢劝,却鼓起勇气,大着胆子僭越了一回,低声道,“侯爷多保重啊,夫人和小娘子小郎君,还在幽州等着您。”

    陆铮微微一怔,眸中浓浓的冷意有些散去,他接过管事递过来的伞,自己撑着。

    安葬花不了太多时间,加上雨下得太大了,陆铮无意叫众人遭罪,陆家族人来参加葬礼,未必是和肖氏有什么旧情,大多是为了他来的。

    陆铮再清楚不过,但也无意点破。

    他最后看了眼新坟,平静转过身,朝管事吩咐,“叫马车过来,回去。”

    一回到府里,众人陆续散去,自去住的屋子换衣裳,管事操碎了心,叫膳房准备了姜茶和驱寒药,一一叫人送过去。

    他自己则去盯着陆承用了姜茶。

    陆承很乖巧,皱着眉喝下,仰着脸,看着管事爷爷,“管事爷爷,二婶什么时候回来?”

    管事心里叹气,嘴上却道,“路途遥远,老奴也不大清楚,应当是快了。”

    陆承懂事点点头,“那就好,二婶要快点回来才好。”

    他懵懵懂懂能感觉到,二叔很难过,虽然二叔嘴上什么也没说,也没哭过,但他能感觉到,二叔是很难过的。要是二婶在的话,那就好了。

    而且,他也有点想妹妹了。

    管事替他铺了床,看着他睡下,又嘱咐陆承屋里的嬷嬷,夜里要盯着,要是小郎君哪里不舒服,赶紧去找他。

    嬷嬷应下,管事才从陆承这里出来,立马又去了陆铮处。

    陆铮依旧住在正房,但管事每回来,都感觉,自从夫人走后,这里仿佛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以前的侯爷,也不像现在这样,若是没什么必须的事,能一天都不开一次口。

    他甚至有种感觉,夫人这一走,把府里的生气都带走了。

    管事敲敲门,听见里面一句“进”,他推开门进去,果不其然看见那碗已经凉透了的姜汤,他送来摆在那里,现在也摆在那里,连位置都没变过。

    陆铮抬眼看他,没开口。

    管事忙道,“老奴端了碗姜汤过来,侯爷用一些吧……”

    “放着。我等会儿喝。”

    又是这一句,管事再怎么样,不敢给主子灌下去,那可就太以下犯上了,只能放下,掩了门,出去了。

    可第二日,他推门进来,仍旧看见那碗被他送进去的姜汤,纹丝不动摆在原处。

    但陆铮的身子骨一贯结实,管事没瞧出他不舒服,见他照例一大早起来,去了灵堂,便没放在心上。

    接下来要守到头七,仪式比起守灵,不见得简单多少。

    管事忙得不可开交,也就把那一碗凉透了的姜汤,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第七日上,众人一开始的耐心,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勉力撑着。

    陆铮跪在灵堂之中,他跪在最前面,离牌位最近。忽的,他朝一旁守着的管事招手。

    管事过去,陆铮淡声吩咐道,“带他们回去休息吧,陆承也休息去,今晚一人守便可。”

    管事也没二话,立即挨个向跪着的众人解释,一一派了下人,送他们回了各自的房间,又亲自抱着陆承,离开了灵堂。

    人这么一散,灵堂骤然安静了下来。

    陆铮抬起眼,直视着那牌位。牌位上,刻着陆肖氏三个字。

    陆铮有些晃神,忽然想到,年幼时听过的民间传言,逝去之人,头七夜里也回家一趟,又被称作回灵。

    知知来到灵堂,见到陆铮的第一眼,便是这一幕。

    陆铮跪着,他脸上的神色很平静,一身丧服,下颌处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似乎消瘦了一些,比起知知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瘦了很多。

    知知心里感到一阵酸涩的疼,她得知肖氏的死讯后,第一时间便将孩子托付给了爹爹,赶回徐州,只是路上耗费了太多的功夫,这时候才到。

    她上前,与陆铮并肩跪在一起,一只手,握住了陆铮搭在膝上的手,他的手以往是很暖和的,但现在却是冰凉的。

    陆铮似是许久才有了反应,看着她。

    知知侧过脸看他,望着陆铮,眼神清澈,语气坚定,轻声道,“夫君,我回来了。”

    然后,下一秒,知知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下子抓得紧紧的,犹如一个溺水之人,牢牢抓住浮木一样。,,网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