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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寒冷的年头,天交隆冬,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连大河里都堆满了厚厚的雪。

    在雪的覆盖下,原本只有几寸的薄冰,经过几天的严寒,迅速凝结成厚重的冰层,而冰上的雪则慢慢地塌了下去,时而露出下面闪亮的冰面。

    大河以南,汜水以西,虎牢、成皋两个关城相对,冷冰冰地注视着面前的冰天雪地。

    虎牢关城头,一个士兵把武器夹在腋下,搓着两手,然后再举起来,向上面呵着气,跺着脚骂道:“这鬼天气,呆在屋里都嫌冷,还要在外面站岗,这不是遭罪吗!敌军难道就不怕冷?怎么会拣这天出来?”

    另一人双手捂着耳朵,一张嘴脸前全是白气,“听说河北更冷,那些河北兵都不怕冷,每天在河上凿冰捕鱼。你别说,还真凿出来了,我亲眼见到他们从水里提出大鱼来。我这个眼睛,别说隔着一条河,就是隔着一座山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你岂不是穿透眼?是不是隔着女人的衣服能看到里面去?”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笑着,互相撞击着身体取暖。

    忽然有人叫道:“河北兵来啦!敌袭!敌袭!”

    几个士兵开始时还当是他乱喊,骂他闭嘴,可是等顺着他的手指向远处一看,顿时和他一起喊了起来,奔跑着去报信。

    远处大河河面上,是一个个小小的黑点,一起向着南岸移动。但并不是成群结队地堆在一起,而是稀稀落落的,像天上的星星一般,离他们越来越近。

    看样子是敌军怕人太密了冰面承受不住,因此互相保持着距离,以使大军能顺利过河。

    孟津将军任尚上了城头,喝令道:“都慌什么?站好自己的位子,准备迎敌!”

    任尚对于敌袭不怎么担心,虎牢、成皋两关城高墙厚,兵精粮足,固若金汤,根本就不怕强攻。两关互为犄角,背靠大山、面临大河,便是十万大军来了也不怕。

    其实半个多月前大河便结冰了,但是冰层不够厚,无法通行人马,汜水河更是只有一点冰茬,连水面都没有冻满。

    任尚一直派人盯着河面,车骑将军说过,等到冰层足够厚硬,或许便能东下河南,或者北上河内,打到建武汉的腹地去。

    没想到他们还没有行动,对面却先打了过来。

    车骑将军刘茂也上了城头,任尚忙过去见礼,说道:“大王,敌军率先渡河,末将请令,出关迎敌!”

    刘茂皱着眉头,说道:“你觉得尔等是冲着虎牢关来的吗?”

    任尚向远处看了一会儿,说道:“至少渡河不是正对着两关,看这样子,是要从西面上岸。可能是想整军之后,再来攻击吧!”

    刘茂道:“可若是彼军不向东来攻虎牢,而是向西奔洛阳方向呢?”

    任尚一惊,转而疑惑道:“那为何不再向西几十里渡河,非要在虎牢、成皋两关的眼皮子底下呢?”

    他念头一转,说道:“难道是看两关难攻,要引我等出关决战?”

    刘茂手扶着腰间的刀柄说道:“这是一种可能,敌军见两关难以强行攻取,便来个引蛇出洞,佯攻洛阳,引我军出关阻拦,让我等放弃坚固的关塞,与其同在这大山之下决战。可一旦我军拒不出关,佯攻便可能变成真的,我等又焉能看着他们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杀到洛阳去?”

    任尚道:“若我用兵,便在此处向西数里,道路最窄之处当道下栅,隔绝两关,大军长驱直入,杀奔洛阳。”

    “若是半年之前,洛阳有数十万大军。敌军敢如此,则我大军亦可渡河向北,直接杀到邯郸去。可是如今洛阳十余万大军入颍川,洛阳正是兵力最空虚的时候,一旦遭遇大军围攻,很可能会陷落。洛阳一丢,关东难保,我等绝不可不去救。。。看来敌军将领必是个知兵之人,这时机拿捏得真是好。”

    刘茂低声说了这些,突然抬高音量,大声道:“孟津将军任尚,寡人命你率军两万,向西迎敌!”

    “诺!”任尚响亮地答应了一声,领命出去了。

    刘茂又命典军校尉凌鑫率人拉连环霹雳车出去,将东面的汜水冰面轰塌,不使敌军从冰上越过。

    凌鑫有些迟疑,刘茂道:“西面要开始一场大战,东面不可再有敌军出现。寡人需要两关稳如磐石,为寡人提供后援。”

    这时虎牢关以西已是杀声大做,天空中雪花漫天飞扬,遮蔽了士兵的踪迹,使刘茂等人在关墙上看不清楚,不知道到底是谁胜谁败,谁更占上风。

    伴随着西面的杀声,东面传来轰隆隆的声响,一块块石头从天进降,狠狠地砸在冰面之上,倾刻间砸出许多或大或小的洞,裂纹顺着洞口四处蔓延,不一会儿的功夫,原本紧硬的冰面就变得四分五裂,到处是洞,到处是裂缝。

    看那个样子,是绝不会有人敢踏冰过河的了。

    西面任尚的战斗进行得很顺利,敌军分散过河,尚未集结成大军,任尚率两万人冲过去,敌军稍做抵挡,立即便四散奔逃。

    任尚沿着大河与北邙山之间的空地向前追杀,狭窄之处只有半里左右,任尚大军不能展开。他未免有些焦急,便纵兵下了河岸,向着冰面上尚未登岸的敌军冲杀过去。

    双方一阵乱战,任尚因兵力集中,占了上风。正杀得过瘾,突然从西面来了一支骑兵,身上披着札甲,手执长矛大戟,气势汹汹地奔了过来。

    任尚见了这装束,立即吃了一惊,原来这正是他的老对手:幽州突骑。

    任尚知道突骑冲击力惊人,可他这支以步卒为主的军队,只有结成紧密的阵势,才能稍挡其锋,可此时他的队伍已经散开,四处追逐敌军,哪里来得及集结?

    于是刚刚还在追杀敌军的虎牢之兵转眼变成被追杀的对象。突骑恣意收割着步兵的生命,任尚将后军的弓弩手调上来,强弓硬弩一齐发射,将当道的突骑射住,可是在辽阔的冰面上,虎牢兵变成了突骑随意斩杀的羔羊。

    任尚命各曲各屯在冰面上树起旗帜,集结军马,妄图使部队改得建制,统一号令。可是不等到士卒奔到旗下,许多已被突骑追上斩杀。冰面颇滑,使突骑的速度放慢,但依然比步兵快了许多。

    眼看再打下去,任尚又要吃上一个大亏,多亏刘茂率大军前来增援,逼得幽州突骑退去,任尚军才没有遭受更大的损失。饶是如此,这一战,虎牢关精兵伤亡将近两千人,算得上是惨重了。

    任尚联想到几年前的洛阳之战,他一战葬送了洛阳三万精兵,今天这一幕差点又一次上演,让他不寒而栗。在北邙山射杀盖延,让他好不容易驱除了心中的阴影,可今天这一战,他对幽州突骑的恐惧再次被唤醒。

    任尚心有余悸地道:“当年幽州突骑纵横伊洛,使三十万洛阳兵不敢出城,如今洛阳兵只数万,若突骑直取洛阳,我军恐怕难以抵挡。”

    刘茂道:“陛下此次东征,身边有凉州大马一万骑,还有羽林骑兵一万五千,自可对付幽州突骑,只是前一阵子陛下去了缑氏,不知如今是否已回洛阳。。。无论如何,我军必须要将敌军牵制在此,不让其南下洛阳!”

    刘茂留下两万兵马守护成皋、虎牢两关,他则率剩余的七万大军西下,在后面紧紧地咬着敌军,两军边战边走,一路从虎牢打到了偃师。

    令刘茂震惊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偃师城已经失守了!城头上站着的人,正是河内太守冯异。

    原来敌军分三路渡河。一路在邙岭道附近,此处离偃师最近,只要过了邙山,便是偃师,冯异率军两万从此处渡河,袭夺了偃师,王梁率军三万,在虎牢关附近渡河,他的目的是缠住了刘茂,为冯异突袭偃师服务。而另一路则由刘秀亲自率领,在孟津渡以东登岸,对驻在孟津渡的芳丹和崔秀理都不理,而是急行军直扑邙山口,秋风扫落叶似地击溃沿路守军,几日内便抵达洛阳城下。

    刘秀率十万大军包围了洛阳城。

    刘秀的战术很明确,除了洛阳,他哪儿都不攻,只要迅速抵达洛阳城下,以兵威逼迫建世皇帝及他属下的大臣,如此则不管是孟津渡还是新安之兵,都将疾趋洛阳城下勤王救驾,那么他便以逸待劳,在洛阳城下聚歼敌军。

    自从进攻太行山受挫,刘秀便迅速调整攻击方向,除了耿弇还在北方进攻并州之外,太行一线转攻为守。刘秀只在洛阳以北的河内、以东的河南集结大军,欲趁着洛阳兵下颍川,伊洛平原兵力空虚之机南下,与刘钰决战。

    严寒的天气使大河暂时丧失了自然天险的隔绝作用,刘秀毫不犹豫地下令踏冰南进,又以令人眩目的速度突进到洛阳城下,几天的功夫,洛阳的形势便紧张起来。

    这场战役一切都很完美,都和刘秀的算计一模一样,唯有一点出现了差错。

    刘钰没在洛阳。

    此时留守洛阳的是河南太守郭伋,礼部侍郎杜陵、太中大夫谷恭等人亦在城中。兵部尚书杨延寿、胡骑校尉窦友,越骑校尉钟离华、太中大夫郑兴等一众太臣则随驾在缑氏。

    因颍川战事激烈,洛阳向颍川先后派兵十余万,洛阳精兵几乎被派空了,只好又从关中运兵过来,可此时关中之兵还没有到,洛阳城中只有兵四万,对于这座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城来说,兵力并不是很充足。郭伋立即征发新兵两万上城守御,又急征民夫三万,整个洛阳进入最高级别的战备状态。

    远在缑氏的皇帝刘钰第一时间得知洛阳被围。

    众臣立即慌了神,太中大夫郑兴立即请求皇帝南下进入颍川,经过汉军控制的颍北地区转到宜阳,再经由函谷关进入三辅,回师长安。

    这个建议立即引来众臣的附合。

    皇帝一手摸着颌下的小胡子,说道:“这条路听着不错的样子。”

    见他这么说,胡骑校尉窦友道:“臣愿率凉州大马,一路护送陛下回长安,必保陛下周全。”

    “这个主意好像也挺好。”皇帝点头道。

    于是众臣七嘴八舌地出主意,该如何走,是坐车,还是骑马,是打着皇帝旗号光明正大地走,还是偃旗息鼓,悄无声息地溜走。

    皇帝看了看身边的新晋郎官郭躬,问道:“仲孙,你觉得呢?”

    郭躬稍稍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么多大臣在旁,皇帝竟问到了他这个新来的三百石郎。

    但他毫不迟疑地道:“陛下若退出伊洛,则洛阳不复为陛下所有,陛下若退回关中,则关外之地必定落入他人之手!”

    皇帝一笑,问道:“那你说该如何呢?”

    “令关内出兵救援洛阳,令颍川退兵以保缑氏,陛下驻在缑氏,为长久之计。刘秀远道而来,军粮有缺,利在速战,必不能持久,只要守住洛阳和缑氏,刘秀必将退去。”

    刘钰点点头道:“总算有一个不想逃跑的。”

    杨延寿也道:“陛下若想保住伊洛,看来只能暂时放弃颍川,将颍川之兵调回,先将刘秀大军赶出去。只要我们据住了轘辕口,将来随时可以再杀入颍川郡。”

    郑兴道:“陛下身系天下,万乘之尊,不可处于危险之地,陛下还是应该班师,回銮关中为好!”

    他的话引起了热烈的响应,尤其是那些文官,各个在长安有娇妻美眷,没人愿意在这里冒着打仗的危险。

    此时皇帝站了起来,说道:“从颍川绕回关内的路很好,你们这些人想回去的就顺着回去。。。但朕是绝不会回去的!”

    他皇帝话一说出来,众人都吃惊地看着他,杨延寿道:“陛下,莫非您想守缑氏了?”

    “不,弹丸之地,何足守御?朕不守缑氏。”

    “那,陛下。。。”杨延寿有点晕了。

    皇帝说道:“朕将回军,增援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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