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一个小孩随即“哇哇”大哭,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里,传出去老远。
“跟你说耒耜要抗在肩膀,讲了几遍都记不住。你是干什么吃的,再记不住,打死你。”田埂上,一个褐衣土布裙的男子,大声地冲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大声咆哮。
小男孩岁数不大,扶着一个耒耜,那耒耜都快到他肩膀了。他挨了男子狠狠的一巴掌,在农田里不停的抹眼泪,还不敢大声地哭。耒耜是先秦那个时候,农民种田的农具,类似于今天的铁锨,不过是纯木头做的,锨头是“凹”字形的木板,木柄是个小孩胳膊粗的木棍。对于一个这么大的孩子来说,还是挺沉的。
男子铁青着脸,放缓了语气说道:“你们先把地里的枯树枝捡一捡,我有点事,等会儿再回来。”男子转身一个人走了。
田里还剩下几个孩子,高高低低的,有五六个。刚才被打的那个,只能算中间。看样子,是一家子的兄弟姊妹们。
“季布,打疼了没?”一个个头挺高的女孩,手捧着那个男孩的脸,关切地看着男孩。刚才那个男子下手非常狠,一巴掌下去,小男孩的脸不仅有五个指印,还微微发紫。男孩很坚强,轻轻地摇了摇头。
女孩头上插了笈,显是已经成年,只是未出嫁而已。她一把把小男孩搂在怀里,眼泪扑簌、扑簌的,大颗往下滴。
“咱娘死得早,临死前,嘱托我照顾好家里的弟弟妹妹们。可是咱爷这几年也不知道咋的,总是乱发脾气。”
“就是、就是,”另一个高个男孩愤愤不平,“前几天还说要拿着大头,不能在地上拖,一调脸,又说只能抗在肩膀上。什么话,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稍不如意,立刻拳打脚踢。下手还那么狠,他简直不是人!”到底是男孩,非常有反叛精神,即使是亲爷,依然爆发力十足。
“仲翔,你少说两句,他毕竟是你爷。”
“是我爷又怎么着,虎毒不食子,你看看他最近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唉,咱们家人多,你也别竟怪他。养活这么大一家子人,他肩上的担子重。”
“哼,养活一大家子?!这话放以前,我承认,可是现在你看。他人呢?这几年他可有下地干过活?可怜小妹三岁就开始跟我们一块下地干活,捡树枝,拾草穗。他养我们,难道只是养一群可以给他干活的牲口吗?”
“住口!”女孩终于怒了,她涨红了脸,冲大男孩怒吼,“不允许你这样说咱爷,你觉得自己长大了,可以走。这个家不需要你,有我在就行!”女孩到这个时候,依然袒护她爷。
男孩被女孩的怒斥给震住了,不过他依然不服气,象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他紧咬着嘴唇,斜瞪女孩,眼泪充满了泪水。他手里握着一根耒耜,由于激愤的缘故,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嗨!”男孩恶狠狠地把耒耜插在了地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们。
“哥哥!”“哥哥”后面立刻追上了几个弟弟、妹妹。
“都给我回来,让他走。”女孩大声叫喊。
果然,还是女孩的话好使。剩下的几个孩子,大大小小的,一个个都红了眼,转身停下来,听候女孩的发落。
女孩也是眼含泪水,目送那个男孩远去。
“走吧,跟我干活去,有我在,饿不死你们。”
“孟姊求求你,让哥哥回来吧。”
“孟姊,仲翔不是故意的,他说的是气话,你原谅他吧。”
“孟姊,爷回来后,要是发现哥哥走了,会打死他的……。”
……
女孩是他们的大姐。长女如母,此时母亲不在,女孩如母亲一样威严。她铁青着脸,狠心地把弟弟妹妹们都哄了回去,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去种田。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女孩直起腰来,拂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女孩长得很清秀,一脸的稚气未消,但是,生活的劳苦,又让她脸上满是和年龄不相称的刚毅。她转身望了一眼远处的青山,那里葱葱郁郁,生态无限。
“仲弟,你放心地去吧,早点脱离苦海。这里有我呢,再苦再累,只要有我一口吃的,绝不会让弟弟妹妹们饿着。”
青山外,一条笔直的大道,象一条仙女织就的带子,铺向了天际。大道旁,高耸的林木,仿佛卫士一般守候在道路的两旁,既威严、又壮观。“周道如砥,其直如矢。”这是一条路过鄟国的国道。国道旁,有几座装修还不错的房子,这是鄟国的驿站。
这个驿站算是比较大的,有着自己的市集,一是方便旅客的需要,二是鄟国的百姓也可以在这里进行创收。
“酉人今天怎么没过来?”一个老头一边准备着草料,一边发问。老头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小了,但是,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脑门铮亮,人很精神。
“回大的,城里说,祓禊节人手不够,被征召干活去了。”说话的人褐衣土布裙,正是仲翔的父亲武朐。”
“哦,这样也好。你告诉其他的人,让他们也消停点。最近大巫不知道发什么疯,带着既望到处给人看病。邾克已经被他杀了。你也要小心,最近没事就别出来了。”
“是。”
“你家里的那几个小崽子也要小心,没事别让他们乱跑,省得惹出麻烦事来。”
“是,回去我就把他们几个都掐死算了。”
“哎,不慌。你不要轻举妄动,暂时留着他们,我还有用。”
“是。”
“你去吧。”
“是。”
田埂上,武朐暴跳如雷。他发现家里的小孩竟然少了一个,一问,个个都摇头。没人知道仲翔跑哪里去了。
武朐铁青着脸,让几个小孩整齐地站好,排成一排。他冷笑着问道:“你们都不说是不是?我今天倒是要看看,是你们的嘴硬,还是我手里的棍子硬。”他挥着一根小孩胳膊粗细的棍子。那个不是殳,是被他踩断了的半截耒耜。
几个小孩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噤若寒蝉。他们知道,他们的爷说的出,做的出,绝不是在吓唬他们。但是,仲翔到哪里去了,的确是没人知道。就是有人想告密也没法告。看样子,今天的一顿毒打是跑不了了。
这时,他们的孟姊站了出来。“爷,您别打他们,要打,您打我吧。是我叫仲翔走的。”孟姊面无惧色。
不过,旁边的弟弟妹妹们也都挺讲义气。一看孟姊要一个人替他们挨打,纷纷大哭起来。
“爷,是仲翔他自己要走的,不是孟姊让他走的。您别打孟姊,要打连我们一块儿打。”
“爷,求求您,别打我们。仲翔他是自己走的。”
“爷,别打孟姊啊。是仲翔骂您,孟姊才让他走的。”
……
几个小家伙七嘴八舌,在那里纷纷扰扰。
“哼,他自己走的,谁让他自己走的,你吗?”武朐走到一个才五六岁的小男孩旁边,一棍子下去,抽在了他的大腿侧面。小男孩直接被打飞了,滚落一丈多远,疼得在地上直抽筋。
武朐看也不看一下,接着走到另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旁边,“你吗?!”他恶狠狠地咆哮,又是一棍子砸了下去,“咯噔”一声,棍子断了。小男孩捂着肩膀,惨叫一声倒地。可能是肩膀被打脱臼了。
剩下的几个孩子,个个吓得面无人色,一个个偎依到孟姊的旁边,寻求庇护。孟姊虽然害怕,却象鸡妈妈护佑自己的孩子一样,把几个小家伙围拢在胳膊底下。
她被几个小孩推到了身后,轻轻地拂拭了一下额头上的刘海,强自镇定地走了上去,挡住了武朐。
“爷,你为什么打他们?他们那么小,就算仲翔走了,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你很生气,就是想打人的话,要打你来打我吧!”孟姊把胸一挺,小小年纪就显示出了东夷女子特有的倔强和刚毅劲儿。
东夷那里,物产丰富,人杰地灵。一般来说,只要是物产丰富,那就没男人什么事了。男人只有在环境恶劣的时候,才能显示出男儿本色。人类的延续靠男人,人类的发展靠女人。所以,东夷这里是中国历史最长的母系社会地区。一直到春秋这个时候,女子的社会地位都是非常高的。
“你?!”武朐嗤笑,满脸的淫邪,“你以为我舍不得打你吗?”武朐慢吞吞地走到了孟姊面前,拎起了孟姊的衣领,抡足了胳膊就要抽下去。孟姊把眼一闭,眼泪大滴地流了下来。她忍不住哭道:“妈妈,你在天之灵看看我们吧。孩儿不孝,实在是无能为力,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保护不了弟弟妹妹们。”
女孩身后的几个小孩,一个个“哇哇”大哭,从她的身后跑了出了,抱胳膊的抱胳膊,拽大腿的拽他们。哭声响成一片,纷纷哀求武朐不要打孟姊。武朐哪里管得了这个,一脚一个,把几个小孩蹬得老远。有一个直接背过气去。要不是刚才在驿站,那个老头说话了,估计依武朐的性子,直接就把这几个小孩给捏死了。
孟姊一看,所有小孩都被武朐打伤了。这时,她也急红眼了。她象一头发疯的母豹子一样,连撕带咬,拼命反抗、挣扎。可惜,她早被武朐抓住了衣领,她那点力气,在武朐面前,无疑于羊和狼在搏斗。武朐不为所动,脸上满是阴狠的笑容,哪里有半点身为人父的模样。
“你真是个人间禽兽,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孟姊终于爆发了。可惜,为时已晚。
“畜生,放开她。”不远处,一声怒喝,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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