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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世间可有公平

    “临兵斗者,当数组前行。”

    这是既望这么多天来,最艰难的一击。既望堂堂八尺男儿,此时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大巫叹了一口气道:“唉,公子,你心肠这么软,一点点小事就儿女情长,只怕,以后麻烦多多啊。”

    既望红了眼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心里真的很难过。”

    刚才,在大巫的催促下,既望亲手摧毁了那一对苦命的鸳鸯。那临终前瑟瑟发抖,相互依偎,那消散于空中的点点灵光,这些对既望的内心刺激,实在是太大了。他可不象大巫那样,已经看透了世间百态,生老病死。既望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的生活充满了阳光,他的未来永远都是希望,他从来也没想到这些人间悲惨的事。直到今天,就在眼前。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今天手软,不处死他们,明天他们就会危害人间。魂魄一旦离散,前世所有的事都不记得了,一切为空。只要有机会,这些孤魂野鬼,连前世最亲的人都会杀死。你别看刚才那两只鬼,抖抖索索依偎在一起,其实,那只是它们的本能。鬼是没有任何感情的。你同情它们,它们可不会同情你。”

    既望抿嘴,虽然没有反驳,但他其实不认同大巫的话。他分明能感觉得到,那两只鬼互相之间,绝对有某种联系。那死亡后的丝丝连连,那混杂在一起的星星点点,即使消散于虚无之中,也让人感到心碎。

    “既然你认同鬼是一种活物,为什么就认为它是没有感情的呢?”既望的心中,隐隐有一种反叛。

    “而且,”大巫继续劝解既望,“我们也不能把他们引入宗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是我们愿意,先祖必定也不乐意。所以,与其让这些游魂化作厉鬼,不如直接让它们消散于人世间。尘归尘,土归土,回到它该去的地方吧。”

    “为什么?”既望忍不住反问道,“为什么有些人生得如此苦,死得也如此苦,这世间还有公平可言吗?獬在哪里,神在哪里,就因为他们是所谓的‘野人’吗?”

    大巫摇摇头,“你这孩子咋这么倔呢,告诉你,这就是天生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虾吃泥。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别说你只是鄟国的公子了,就是周天子来,他也不能改变什么。这就是世间的道理。又有什么好说的?你这叫妇人之仁,迟早是要吃大亏。”大巫似乎有些生气。

    既望见师父真的生气了,遂不再言语,开了门,让来隹一家进来料理后事。不过,既望和大巫心照不宣,并没有告诉来隹一家,整个事件的真实经过。有些事,他们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了,唯有徒增伤心而已。现在,既望也因为经历了人间辛苦,逐渐变得象大巫一样世故、圆滑了。

    “还去最后一家吗?”伯信笑道。他看大巫师徒俩神色不愉,是以很谨慎地问了一下。察言观色,这就是公务员的基本素质,千百年一同也。

    “去,当然去!”大巫一挥手,劲头十足,很有领导风范。

    最后一家离来隹家不太远。他们都是所谓的“野人”。野人和国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按现在的话说,没有户口。国人一般都是当地人,野人都是外地人。所以说,什么野人、国人,本地人、外地人,上海人、乡下人,北京人、外地人等等,这些都是地域歧视。后世喋喋不休,争论个没完。这些所谓野人,在当地时间呆长了,取得了当地人的认同,也就成了“国人”了,“新上海人”,“新北京人”,“来了就深圳人”,这种,一样的道理。

    当然,在你没融入之前,各种白眼,各种歧视,各种排外,你会活得很艰难。邾克一家就是这种情况。

    “过了这个小山包,马上就到了。”伯信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这里几乎没有路,只能步行。虽然此时还是春寒料峭,三个人都是累得一身汗。

    大巫看了一眼那小山包,眉头一皱。这个山怎么生得这么怪?虽然不大,但是光秃秃的,寸草不生。仿佛在地里突然长了一个肉疙瘩,让人看得心里极不舒服。

    走不了几步,果然,一转眼,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出现在了眼帘。

    “停!”突然,大巫手一挥,挡住了既望和伯信的去路。两人吓一跳,不知道怎么回事,都停下来瞪着大巫。只见大巫此时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个房子建的有问题。”大巫面有忧色,他用手一指房子前不远处,“你们看,这个房子处在这座秃山脚下,本身选的地方就不好。偏偏它的对面还有一座孤坟。”

    既望和伯信顺着大巫所指一看,果然在山的背面,有一座孤坟,静静地躺在那里。奇怪的是,尽管这座山是光秃秃的,但是那做坟却若隐若现,雾气缭绕,旁边估计有深泉或阴潭什么的。既望好奇地问道:“师父,一做孤坟有什么打紧的,难道里面还会出来猛鬼害人不成?”伯信点头,表示既望问的有道理。

    “你们不懂,”大巫脸色严肃,“之前我学过一些术数。术数博大精深,奥妙无穷。它虽然不象五行术这样立时分高下,但是它能让人趋吉避凶,消灾弭祸于无形当中。这家的宅子建的很有问题,是大凶之宅。你再看这种老式的宅子,后面很可能有压胜之物。不好玩,不好玩呀。”

    既望和伯信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看大巫的表情,知道情况肯定不一般。

    大巫双臂划动,嘴里念念有词。既望知道他这是在施展问礼。既望心惊,大巫竟然如此慎重。

    “伯信,你认识这家人有多久了?”

    “三年吧。”

    “哦……,”大巫捻须眯眼,“那劳烦你去把他家主请出来吧,保险起见,我们先不进去,我看看他家主再说。”

    “哎,好的。”

    由于已经离得不大远,不消片刻功夫,伯信就把邾克请到了大巫的面前。只见邾克约莫四十多年纪,一口大稀牙又黑又长,马脸削腮,一身褐衣(粗布衣服),发髻用一根木簪插着,还包了一块青巾。地道村夫打扮。

    伯信把邾克领到了大巫面前,邾克虽然粗鄙,也知道面前来的是贵人,连忙笑脸相迎。只是他在施礼的时候,袖子依然卷了半截子,露出了干瘦、干瘦的胳膊,想是平时经常干重活所致。既望仔细打量了一下邾克,觉得这人看起来,倒是挺本分的农村人,不似有什么问题的样子。但是,大巫的脸却绷得很紧。他仔细询问了邾克家里的情况,眼神一刻没离开过邾克,同时还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原来,这家人和其他家的情况竟是不同。邾克家虽然穷,但也是一大家子。老老小小的,有**口人。按邾克的说法,他家也是一个儿子,有一次出去后,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不正常起来。回到家,不吃不喝,经常还会乱叫唤。因为他们家比较穷,男人都闲不下来,所以,也没怎么管。刚开始的时候,就是邾克的老母亲和一个女儿,在照顾那个生病的儿子。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老母亲和女儿相继也倒下了。再后来,大儿子一家三口也倒下了。前几天,最后两个儿子也倒下了。

    “哦,这么严重,有多少天了?”伯信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多少天?”邾克的眼睛朝上翻了翻,“不知道。”那个时候的穷人,有时候连白天分为几个时间段都搞不清楚(严格来说,那个时候不是天干、地支计时,另有一套相对来说,不太严谨的计时系统),更别替月份了,所以,让他们讲清楚比较长的时间内,发生过的事,有时候还真是勉为其难。

    伯信是基层干部,当然知道这些泥腿子有几斤几两。他一见邾克吱吱呜呜讲不清楚,立刻又换了一个问题:“那这么多天,你家里这么多人病倒了,吃饭怎么办呢?”

    没想到伯信的问题象个导火索,立刻引爆了一个炸弹,邾克突然脸色大变,目露凶光,大声冲他们咆哮:“什么怎么吃饭?我们穷人福大、命大、造化大,不吃饭也饿不死。你们赶紧给我滚,否则我跟你们不客气。我管你们什么大巫、公子的,再不走,小心狗命!”

    伯信大惊失色,立刻护在了大巫和既望面前。这两个人不仅是他的恩人,更是鄟国重要的权贵。他俩要是出问题,伯信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别看伯信岁数也不小了,关键时候还真不是盖的。他两个扫帚眉“唰”得一下立了起来。伯信怒目而视,一只手拦住,护住了既望和大巫二人,一只手怒而指着邾克的鼻子破口大骂:“邾克,你是哪里来的狗东西,竟敢对主上如此不敬,你是活腻歪了不成!?”伯信一边骂,一边在地上眩摸,看看有没有趁手的石头能捡上一块,防止邾克真的突然暴起伤人。既望虽然是鄟国的公子,但那个时候,贵族的公子反而比农家子弟更厉害。他们都是从小训练,根据自身的特点,能文能武。所以,既望丝毫不怵邾克。他刚想挺身而出,没想到大巫一伸手,把伯信轻轻地拉到身后,然后对既望说:“既望,你去把院子清理一下,里面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这里我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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