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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是去是留

    医疗室足足放置了十八张病床,床上整整齐齐叠好的被单被医务人员反复浆洗,连被单一角用蓝线缝制的校徽都被洗到泛白。

    洛尘正盖着和他面色一样惨白的被单,独自一人躺在偌大的医疗室内。

    他身上的小伤都在校医的治疗下结痂、恢复,而较为严重的伤处大多打上了石膏和绷带。一根二十五厘米的透明软管从着他的鼻腔蜿蜒至伤势严重的肺部,洛尘微微垂眸,能清晰地望见在管内徐徐下降的氤氲紫烟。

    他不知道那些五彩缤纷的药剂都是什么,只是能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从肺部蔓延至全身上下的强烈痛感。

    大概是一个小时前,一位披着白大卦的女士拿起手术台上的瓶瓶罐罐,用那里面装着的各色药剂给他调配了一支口服液——

    “独角兽在黄昏时分的眼泪十滴,粉犀牛石后腿上的亳毛三根,三年前第一个雪夜过后的晨曦……”

    最后,她旋开一个小瓶,小心翼翼地倒出一药匙粉红色黏液。

    “最重要的当然是卡萨布兰卡学院供给的女巫魔剂,加入它,不用熬制也可以完成麻醉药水。”

    刚喝下时那支口服液时,洛尘的痛感确实消失了,因为在那一瞬间,过于浓烈的辛辣感几乎像兽笼一般将他严严实实地困住。随即而来的便是酸麻与饱胀,洛尘在丧失全部痛觉的同时,怪异感席卷全身。

    随着时间的流断,洛尘伤口逐渐愈合,但痛感也随之逐渐回归。现在,他不得不再次承受着一阵一阵的刺痛,手边的床单被他生生攥成了一团惨白的花。

    门外,负责照顾他的校医还在与人谈论着什么,无非是“人类”、“爆炸”、“第二顶考试”以及“离开伊卡利亚”一类的话题。

    谈话双方的情绪显然都不太稳定,因为洛尘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几声拨高了调的争吵。

    “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让那个人类去治疗休养了,就算他下下个星期会死,也要让他下周站上竞技台!”

    “就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完全没这个可能,先生。我已经对赫教授说过了,别说站上竞技台,一个星期的时间,他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那我问你,他可以正常呼吸了吗?”

    “勉强可以,但是呼吸还很微弱,随时有窒息的危险……他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此前从未给人类疗伤……”

    “就算他是人类,只要能呼吸,就说明他还可以继续生存下去,那就可以继续战斗……”

    洛尘强忍着疼痛,细细地听着门外的对话,不料谈话声在一瞬间平息,房间又回归一片死寂的状态。

    “呯!”

    一个身形高挑窈窕的女人一脚踹开医疗室的大门,一对灿金似的竖瞳幽幽扫视过整个房间,最后定格在洛尘的床上。随后她径直走向洛尘的病床,那逼人的气势比起看望病人更像是要打群架。

    她大大方方地坐在床沿,亮如黑漆的尾巴在洛尘身前悠悠地晃荡,惹眼得很。

    洛尘这才看清来人是伊日,她身后还跟着安萨姆。

    “全身多处骨折、内脏受损、肺部破裂、右手臂基本是废了、还被打掉了颗牙……”伊日眯起眼眸,似笑非笑的样子叫人心底发慌,“洛尘,你可真厉害……”

    安萨姆眉头轻蹙,用眼神意示伊日不要刺激洛尘,伊日却假装没注意到他的视线,更加变本加厉——

    “所以,打架,你打赢了吗?”

    洛尘凝固几秒,他没办法开口说话、没办法动弹、没办法回答伊日,甚至连摇头的力气也没有。

    “安萨姆给我看了你考试的全过程,不得不说,你的实战经验少得可怜,只会硬冲,除了最后的大爆炸基本上没什么亮点。”

    伊日冷冷地盯上洛尘那一双充满红血丝的墨眸。

    “而最后稍微引人注目一点的大爆炸竟然还把自己炸成这副模样……如果我是阿尔凯德,我绝对不会让你上竞技台,也绝对不会指望你有这个能力站上去。”

    “洛尘,按道理你连参加第二顶考试的机会都没有。”

    伊日凑近了洛尘,洛尘几乎以为下一秒她就要拨出在自己体内埋着的长软管,但事实上她只是凝视着洛尘。

    “你这场实战演练表现很差劲,但你身上的有些东西、你的有些举动让我很感兴趣。”伊日缓缓地说,“所以我勉强答应给你一个机会。”

    “只要第二项考试那天你能站上竞技台,并且和你的对手正儿八经地打一场……比赛结束,我以区长的身份立即让你加入我的第一百二十七区。”

    “但是,”她话锋一转,“要是你还是现在这副样子,我从哪儿把你带来的,就会把你带回哪儿,到时候就由你自己在森林自生自灭。”

    “我最多只给别人一次机会,你自己好好考虑。”

    说完,伊日便风风火火地走出了医疗室,与来时如出一辙。

    空旷寂静的医疗室只剩下了洛尘和安萨姆。

    安萨姆叹了口气,缓缓走至床头柜前,给洛尘放了些东西,是一堆贴着英文标签的瓶瓶罐罐。

    “这些有助于你的恢复,而且与你正在服用的药剂不互斥,按照说明使用即可。”安萨姆的声音柔和温雅,他一面说着一面摆放说明与药瓶。

    在某个瞬间,洛尘仿佛看见了站在他床边的戴纳。他下意识地要喊“戴纳先生”,只是张张嘴,只能发出极其细微的呜咽声。

    “你暂时说不了话,要等下一次治疗,所以不用着急。”安萨姆见状轻声安慰他,“很快,下一场治疗法术就在明天上午施。”

    “校医们的想法是先让你摆脱用来呼吸的软管,再尽可能恢复你的大范围骨折……”

    停顿了两三秒,安萨姆的音调低了下去。

    “但是想在短时间内完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能不能完全成功,还得看你那天的运气。运气不好,还有可能留下后遗症。”

    洛尘早已料到这样的情况,也不得不接受坦然这样的事实,只是听着一旁的安萨姆说着些话。

    “不管怎么样,”安萨姆最后轻声说,“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活下来、留在伊卡利亚。”